“咚!咚!咚!~”
邺都东城的凤阳门上,响起了邺都自东燕立国五百二十四年来的第一声敌军犯城警讯。
敲响报警牛皮大鼓的,正是天刚放亮时呦喝城下卫兵,给东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使开道的那名校尉林俅。
一柱香前,凤阳门前的远处官道上,远远地就乱哄哄的逃难般,涌过来足足数千惊慌失措的商旅,行人,和小贩。
拉着牛车的与骑马赶驴的官道中央互不相让,还未分出谁先谁后,又有一马或双马拉的车驾又挤了进去,更多挑担或空手衣衫凌乱的行旅,一脸恐慌的见空就钻,四处穿插向前,将城门前数里长,四五十丈宽的这一截官道给堵个严严实实。
林俅校尉赶紧招呼了两百卫兵下城楼,去支援城下以为有乱民暴乱,而匆忙堵门不让进城的门口诸守兵。
眼见仓促间卫兵们阻挡的人墙,数次被不管不顾拥挤向城门的人流冲散,正准备放下城头千斤闸,关上城门的林俅校尉,这才从乱糟糟哭喊着挤进城的人群中,听到了一个令他晴天霹雳的消息,狼军已经兵临邺都,打到了东面三十里外的悲风亭!
虽从大清早就有一种战事于东燕不好的感觉,但林俅校尉却没想到局势竟已危如累卵至此,东燕立国五百多年来,还没有一次有敌军能打到国都城下啊!
城楼上是看不到三十里外的,贸然发警讯,万一事后证实是进城百姓误传,那他就是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砍。于是让手下的兵丁加紧疏散进城人流,林俅骑上一匹快马,驱赶走挡在前面的人,直奔悲风亭要去探个究竟。
结果刚行得五六里,就果真看到眼前空无一人的官道一片狼藉,与以往繁忙景象迥异,令他感觉有些瘆得慌。
林俅校尉继续驱马向前,挥去心头那股异样的不适,再行不到十里,还未看到悲风亭,就远远地见到有一队约莫上百人的兵丁,正在向着邺都城的方向,清理官道上那些逃亡商旅扔下挡道的东西。
他放慢马速,刚想凑过去,就隐约见到这些怀揣鼓鼓囊囊东西的兵丁们,好像都穿着迥异于东燕将士的兵甲,一个个腰间挎着的尽是弯刀,胸前挽着长弓,身后还背着满满的箭囊。
察觉不妙的林俅校尉赶紧勒住战马,坐下那匹难得出城奔行的爱马,很不情愿的扬蹄而起,在这群兵丁身前七八丈堪堪停下。马声嘶鸣,林俅这才看清这些纷纷停下手里动作朝他看过来的兵丁,正与数年前其在北境戍边时见过的狼兵一般无二。
暗骂一声‘狗日的’,不用再去悲风亭了,林俅片刻不敢停留,拨马便回。
只听得身后才反应过来的一众狼兵,纷纷弯弓搭箭,‘嗖!嗖~’地利箭破空射过来声不停。也是他命大,那些狼兵由于要挪动官道上散落的东西,没随身带马,胸前揣的鼓鼓囊囊的又影响射箭,陆续射出的上百箭,竟没有一箭命中他后背。
待脱离弓箭射程后,林俅更是扬鞭放马狂奔,比来时快的多的速度奔回二十里外的凤阳门。
回到城下,遥望身后并没有狼骑追上来,林俅却悬着的心一点没放心,城门口虽入城逃难的人少了不少,但依旧拥挤不堪,乱糟糟的。
手里的马鞭朝堵道的人抽过去丝毫不留情,好不容易才开条道入城的林俅,来不及去禀告守门官,径直上了城楼,直奔数百年没听到声响,却依旧三年一更换的报警大鼓而去。
没有丝毫犹豫,林俅一把推开守在大鼓边准备询问的卫兵,抢过硕大的鼓槌,使出浑身的力气就敲了下去。
“咚!咚!咚!~”
报警牛皮大鼓,光鼓面就有一人半高,与衙门口的鸣冤鼓,城内钟鼓楼那里的晨钟暮鼓,乃至宫门前的登闻鼓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这报警大鼓其声若狂雷,鼓响时只感觉城楼为之震颤,山河为之变色,震得人两眼发昏,双耳欲聋,边上原先准备围上来夺回鼓槌的那几位卫兵,站都站不稳,痛苦的蹲在地上紧紧捂住耳朵。
林俅在军伍多年,一身武艺过人,铁钳般的大手虎口被鼓槌震得都要裂开,可他依旧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城下听闻鼓声的卫兵们,一愣神后,马上恶狠狠地或用鞭子或用枪杆或用刀把,劈头盖脸地朝挤在城门口的人群抽打,进城的速度马上比之前快了一倍有余。
有反应快的七八个卫兵转身小跑进瓮城,将放在那里的足足成人腰粗的数百斤城门栓,费力抬起,逆着入城的人流,挤到城门洞里的巨大城门后等候,不到小半盏茶时间,城外最后的一两百商旅也被卫兵们连推带打的,挤过了护城河进了城。
没有片刻停歇,巨大的城门‘轰’地一声,被刚进城的卫兵们合力闭上,立刻黑漆漆的城门洞里早有人点上火把,众兵们呼着号子,合力给重达数千斤尽是铆钉的城门扣上了巨大的门闩。
于此同时,城头上听见鼓声赶来的另一位巡查的张校尉,来不及询问林俅,匆忙的指挥城头的卫兵们转动数个石磨大的恐怖绞盘,巨大的吊桥早上刚放下不到一个多时辰,就伴随着铁链‘吱吱’声,被重新吊起,数千斤重的千金闸,也‘嗡’地一声被匆匆放下。
敲完了一百二十响的林俅已经全身脱力,几近瘫倒,他转头见到狼军还未出现在城下,而凤阳门已关闭,不由暗舒一口气,顾不上另一位张校尉等他解释的目光,又跌跌撞撞的跑到不远处的烽火台,点燃了狼烟后,就一屁股瘫在了城头上。
听清是凤阳门报警大鼓准确无误的一百二十响,以及看见狼烟升起后,左近的东城景阳门、延兴门以及水门清河门,这三门也纷纷各有校尉,满脸凝重的先后敲响各自城头的报警大鼓,狼烟依次点燃升起,然后南城,北城,最后是西城,邺都城所有的十四道城门和四座水门,报警牛皮大鼓声齐震,狼烟道道不决。
各道城门口的进出百姓商旅,纷纷奇怪,大白天城楼敲鼓作甚?
待再看见狼烟升起,城门口突然多出许多卫兵,禁止再出城,还驱赶着城外商旅进城,要关闭城门后,这才有人反应过来,这是敌军已经进犯到国都了。
各城门口立刻乱了起来,城门洞被堵得严严实实,落在后面的一个个被恶狠狠拿鞭子驱赶的卫兵们,抽打的哭天喊地,狐奔鼠窜。
“狼军来了!”
“狼军来了!”
便在邺都满城狼烟,凤阳门城楼上那张姓校尉,一把抓住一切始作俑者,林俅校尉的脖颈衣领,准备问个明白时。
一旁有眼尖的兵丁,第一个发现了远处官道上朝邺都奔袭而来的漫天尘土,但见一支看不清多少人数的大军,擎着各色旗帜滚滚而来,旗帜上镶金色狼首标志在阳光下异常显眼。
那张校尉也听到了万马奔腾大地震颤的声音,立刻跑到城垛口,但见狼军远远地离城约莫还有十余里就一分为二,一支朝西北而去,那个方向正是二三十里外的长柳营。
而剩下的那支狼军又行了五六里,便在离凤阳门还有七八里时,再次一分为三,一支拐向城北的官道,一支直奔城南那条官道,最后留下的那支骑兵放慢马速,行到离凤阳门五里多左右,就不再前进,‘嗖!嗖~’地就是挽弓齐射出一轮羽箭。
这些箭离得那么远,当然射不到城下,但是那支骑兵就此远远地停下就不走了,还取出狼军号角,朝刚关闭不久的凤阳们鸣号挑衅。
“快吹号!”
林俅校尉已经恢复些力气,他爬起来,来到城垛口,瞥了眼后面瓮城方向,提着官袍裙摆朝这里姗姗来迟跑来的城门官,拍拍一边张校尉的肩膀,让守军鸣号,不是回应狼军的挑衅,而是该集合士兵准备守城器械了,狼军来的太突然,邺都城还什么准备都没有。
邺都北城中央的皇宫昭阳殿中,东燕国主慕容明华刚与群臣商讨好守城各番对策,就听隐隐约约远处有如雷般的鼓声传来,并越传越近,越传越响。
“完了!
完了!东燕完了!
哈哈~!”
还未被送到天牢门口的原吏部尚书,现为阶下囚的慕容汾,停下脚步,听清鼓声,遥望满城狼烟,不由仰天大啸,悲愤恸哭。
便在身后侍卫上前要呵斥其时,却又挥袖擦干眼泪,头也不回的急步直奔天牢,那些侍卫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昭阳殿内,刚刚从刑部尚书迁镇军大将军的慕容襄,反应最快,他第一时间听出鼓声不寻常,也顾不得礼仪,爬起来就小跑出昭阳殿,往鼓声传出的方向瞧去。
但见道道狼烟袅袅升起,那直上青天的醒目烟柱,冬日寒风很难将之吹散,听声响早就超过了晨钟暮鼓的一百零八下。
“狼军已经兵临邺都城下了!”
慕容襄脸色苍白,喃喃自语了一声,声音并不大,却被随后齐齐跟着出殿的诸君臣,听的一清二楚。
“响了一百二十声,是各城头的报警大鼓!
狼军怎么这么快就到国都城下了?”
工部尚书张劭最年轻,耳朵也好使。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焦急的对最后一个跨出大殿门槛的,其舅舅丞相杨文长,问道:“舅舅,昨天在你府上,宓儿表妹是不是说,今早她们要去南城外的曲水原打马球的?”
听到问话的丞相杨文长,如遭雷击,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就重重摔在了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