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如雪,关山似铁,北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洒在昼夜不停攻城的狼军身上,放眼望去,六百里清河川已成了一片雪国。
地上的雪已有半尺厚,三更时分,霍仲已经带着五百飞虎左军精锐,成功地走水门卫桥门潜进了邺都南城。
一大清早,岳平波也一脸悲怆的在几名飞虎军的护卫下,带着不许更改一字的议和文书,于东城攻城之前,坐着凤阳门放下的吊篮,进城与东燕朝堂议和。
海唐天一亮,就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派出了一队携带信鸽的探骑,要探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下了多大的范围,同时西去的那一路,还要与已出云梁山的白牧虎贲军联络上。
这场大雪使攻城难度倍增,各城门外堆积如小山的银两已分出去一半多,剩下的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如座座雪丘,深一脚浅一脚冲到护城河边,再小心翼翼地过壕桥攀附攻城的狼军们士气并不高。
雪厚地滑,城下往来奔射的狼骑,再无法如昨日那般任意驰骋,速度慢下来,反而成为城头弓弩手们很好的靶子,城外的箭塔也被城头守军用连夜赶制的抛石机和床弩,毁掉了近半,狼军进攻大举受挫,城上的东燕军民们斗志越来越高。
到了中午时分,便有不少监军的飞虎军来报,狼军各部再无昨日踊跃,不少突击之兵不再扛着云梯攀城,而是偷懒的在城下与守军对射,海唐也听之任之,只要进攻不停,一刻不让东燕军闲下来便好。
于是越来越多的狼军便有样学样,一时间,城上城下箭矢如瓢泼的大雨般,一会城上压倒城下,一会城下盖过城上,狼族是天生的射手,人手一张弓,射术比城头守军高了不止一筹,但守军居高临下有坚城依仗,盾牌抵挡,对射的狼军,死伤反而比正经攻城还多。
觉察到因这场大雪,狼军攻势弱了许多,城内的东燕朝堂一片欢欣鼓舞的同时,又因为狼族派进城的使者议和条件,而争吵不休。
狼军竟以南下南武关相要挟,要价三千万两,一文不得少,还要先交割一千万两,其余两千万两,以博长关外北四郡和邺都之西五郡割让狼族十年做抵押,分十年付清。
狼族一向反复无常,以新任丞相张劭为首的绝大部分大臣都认为所谓抵押的各郡,到时极可能狼族以各种理由不归还,如此丧权辱国,割地赔款条约,朝堂几乎是一面倒的反对。
议和条约是坚决不能答应的,国主慕容明华和镇军大将军慕容襄,却多有奇怪,为什么城外狼军,不以北上博常关,南北夹击云跋军相挟,那样对东燕的压迫更甚,云跋军一旦全军覆没,东燕有灭国之虞,远比其南下南武关的转圜之地小的多。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岳平波倒没有受东燕朝堂苛待,于是在礼部迎宾司的招待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狼族使团一名‘白狼部’护卫头领,‘不小心’透露出了白狼部要即将挑战狼皇的圣狼部,发起狼族‘神选之战’的劲爆消息。
这下疑惑得解的东燕朝堂,人人弹冠相庆,认为值此灭国破都关键时刻,狼族内斗,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东燕,他们只要借大雪,以拖待变即可。
紧绷多日的朝中气氛得以大大缓解,如海唐所料,很快得到消息的封侯显贵们,立刻纷纷各种暗示犹在守城作战的各自麾下私兵们留力,保全实力。
不久有机灵的助守民壮瞧出端倪,不少邺都百姓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中也有朝中当官的,狼军遣使议和,狼族将要为狼皇之位内斗的消息再瞒不住。
满城军民昨日那般决死求生的勇气,顿时泄掉大半,尤其狼军攻势大不如前,严密的城防为之一松,城内巡防的力度都小了不少。
于是守军们与城下狼军对射时,能不露头就不露头,射出的箭矢不但没有准头,还绵软无力,不少人抓着盾牌不放。偶尔有狼军攻上城头,愿意舍命相搏的越来越少,你推我,我推你,个个惜身,结果登上城头的狼兵越来越多,待得最长的甚至超过一炷香才被赶下城。
等慕容襄重回城头,发现不对,再严明军法,也见效不大,且他只能看住一面城,其他城头的将军们得过且过,只要狼族不在城头真的立足即可。
傍晚时分,第二天的进攻草草结束,海唐下令鸣金收兵,除了昨日夜攻,上午休息,下午晚些时候才投入进攻的北城乌古部外,其他狼族各部纷纷迫不及待的各自冒雪归营。
今日狼军斩获首级很少,不足昨日的两成,伤亡却比昨日还多上一成,所幸战死战伤的即使没有斩获也有银两可拿,狼军各部的士气才没有彻底崩坏。
传令各部首领,今日全军早些休息后,盖着厚厚熊裘,遮雪大伞下的帅椅上睡了一天,只中午醒来吃了些干肉的海唐,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回望了远处风雪中城头欢呼的东燕守军一眼,便悠哉游哉的踱步离开前军阵地,上马回了中军营寨。
刚进帅帐,海唐就见帐中多了两人,一个是依旧面纱遮面的杨宓,另一个她的贴身侍女寻春。
“怎么我的中军大帐,谁都可以进了?”
海唐在帅案后面坐下,眉梢一扬,问向一边正与杨宓大眼瞪小眼的慕容乔。
“她坚持要来找你,外面还吓着那么大的雪。”
慕容乔满不在乎,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胆子为什么越来越大了。
“你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就有人送你们母子三个去中州大郑。”
海唐眉头轻蹙,明日三更,另外三千飞虎左军也将由水门卫桥门潜进城,然后乘势里应外合下将一举拿下邺都南城。
明早他将不在中军大寨,而是已在南城之内,慕容乔也不用再扮他侍妾,今日将是最后一面。
“啊?
那..,
那我母亲和薛小娘呢?
邺都不是还没攻破么?”
慕容乔一愣,过一会才反应过来。
“邺都不关你的事,
你娘跟薛小娘都女扮男装,士兵打扮,其实就在中军之中,有专人看守,只是你之前找不到而已。”
海唐边说边取过帅案一边的北陆舆图查看,想了一下,继续补充道:“我不会食言,明早天一亮,她们会在中军大帐与你会合,有护卫一路安全护送你们到丹水帝都。”
“我,我想现在就去见见她们!”
慕容乔有些激动,紧张的手指都有些发抖。
“可以,
你今晚可以不用回来,东西都收拾好,明早直接出发。”
海唐头也没抬,话音刚落,就有一位玄虎暗卫悄无声息的从帅幕后面钻出来,差点吓了慕容乔,杨宓她们一跳。
狼军的帅帐相比九州军中来说,并不是很大,一眼见底,她们实不知这帐中何时藏着一个人,甚至更多人,这么久没被发现。
尤其是慕容乔,想起自己在这少狼主身边,那么多次露出杀意,原来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吓了一脑门汗。
“慕容姑娘,请!”
玄虎暗卫关蒙,说完后,脚步不停,在前引路,他知道,不用大将军吩咐,明早就是自己这一伍,护送慕容乔她们南下了。
慕容乔本来还想跟这少狼主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是问他会不会后悔给自己留一祸患,还是说让他洗干净脖子等她来取?
那名白狼部护卫已经走远,慕容乔再不迟疑,赶紧追了出去,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是问和谈的事,就不要开口了”。
海唐皱眉的看着北陆舆图,他没什么心思搭理杨宓。
这场大雪罕见的大,估计三四天不得停,海唐忧心原先夺取邺都后,直接西进走上径关回朔北的计划会有变。
因为东燕西五郡多是山地,官道很窄,雪天路滑之下,很影响之后赶来接应他的一万飞虎右军重骑行军,他想找看看有没有第二条路。
“因为你们的目的达到了,
昨天我就不应该提和谈,这提醒了你用假议和来麻痹我东燕朝堂和守军。
这几天我一直奇怪,狼皇阿勒坛此人,生性多疑贪婪,猜忌臣下,决不会将奇袭邺都的灭国之功,不留给自己圣狼部,而给你们白狼部!”
杨宓有些悲愤,见这少狼主依旧没有理他,便继续道:“开始我以为定是你们白狼部擅自行动,因为你狼族在内斗,是那个快要被世人忘了的‘神选之战’,
可再细思之下,不管灭国之功在不在白狼部,以白狼部目前实力,此刻挑起‘神选之战’,都将没有丝毫胜算。
那么你们如此不顾及白狼部与圣狼部之间先前一直保持很好的微妙平衡,如此公然挑战狼皇的权威,又是为了什么?
直到看了这两天狼军如此不计伤亡的日夜攻城,又向慕容姑娘打听了你们破北间关经过,和之后的一路所做作为,
我才明白,你根本就不是白狼部的少狼主阿古达,你们也不是真的白狼部,
我是不是该称呼你,朔北侯海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