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言,身在皇家,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只是我总是亏欠你的,你父亲如今······”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一定要说这些话让我难过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望着我,将我的双手牵起捂在了他的心口,“我的心一半是凉的,因为这不由自主的命运,却还有一半,是被你温热的。青言,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还是要让你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那我那一半被你温热的心也会变凉。你知道,人心凉了,人也就死了,所以青言,被你温热的半颗心就是我全部的命,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次,所以我也知道死过一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无论如何,只要能护得了你和我几个弟弟,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杨俨,我懂你这里的痛,”我指尖略过他的心口,眼里含泪,“我懂,我全都懂,可是你要知道,我也不想看见你如今变成这幅模样。”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杨俨将我拥在怀中,对着我许了一个他都不会看得到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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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上了马,他低头看着我道,“今年过年怕是回不来了,还得留你一人在这少府里守岁。”
我摇摇头,嘴上挂着不想让他担心的笑,“不要挂心我,府里还有几个弟弟和弟妹,总归是热闹的,倒是你,在宫里不要总是担心我们,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把自己置于险地。”
他对着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微微点点头,便策马朝着宫里的方向去了,鱼小鱼站在暗处,低沉的声音似乎很适合这样清冷的寒冬,“总归都是要走的,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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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三年初,通过贿赂宇文述,云定兴重又获得了与他有杀婿之仇的皇帝杨广的赏识,为其监造兵器甲仗,然而尽管他重又获得皇帝赏识,可在政治上却依然毫无所获。此时,将云定兴称呼为老哥的宇文述为他支了一招。
他说,老哥啊,你所监造的兵器甲仗,皇上很是满意,但是你始终无法加官进爵,知道是因为什么吗?这个啊,还不都是因为皇上的那些个侄子、前朝那个废太子杨勇之子、你的那些个外孙子们吗!老哥啊,余孽未除,后患无穷啊!
当下云定兴便恍然大悟,随即向宇文述表态,这有何难?对于那些没用的丧家之犬,大人尽管奏请皇上杀了便是!
云定兴此言一出,正和宇文述心意,于是立马上奏云定兴的除子之心,本就心怀杀意的皇帝便借此机会派人着手设了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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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三年二月末,杨俨从宫中递来口信将随皇帝出巡,彼时我一时失了神,香灰烫到了手指,常川欲叫府中的婢女为我处理伤口,我却一把拉住了他。
“夫人······”常川一愣。
“我近来总是夜不能寐,好像感觉是要出事。近日来外公与那宇文述走得尤其近,似乎,我们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我看着被烫红的指尖轻声说。
“夫人,公子也曾与皇上出巡,可都未曾出事,怎得这次就会······”
“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不好。”我仰头望着他。
“夫人是想到了什么吗?”常川蹙眉问道。
“这事儿,我想出去跟鱼小鱼商量一下。”我盯着他的眼睛道。
常川一愣,刚想随我一同出府,却被我拦下了,“最近外公与那宇文述走动颇为频繁,你就不要跟着我了,留在府中留意点儿情况,有事随时通知我,还有,你自己也要学会自保,一旦发现府中苗头不对,一定要先跑出来,只有你保住了,我们才有希望。”
常川一愣,随即微微点点头,看着我深夜出了府。
然而没等我走远,宫里的圣旨便晚我一步而至,打破了这个夜晚属于我们最后的平静。
房陵王诸子及其家眷即日起流放岭南。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彼时常川因想到去看看前几日后院的那几只箱子刚抄小路走了没多远便听见有人冲进了西院,他快步折返,躲在角落里观察着府内情况,只见其中一人向另一人禀报道西院未搜到任何人,于是暗中尾随那几人到了少府前厅,只见府中七子跪着听完圣旨,女眷们则低声抽噎着,常川躲在暗处,却无意间瞥见了那个躲在屏风后而不敢露面的云定兴,他脸上稍纵即逝的那抹笑是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他终究还是为了他自己放弃了父王的所有子嗣。
常川当晚出府便在鱼小鱼的住处找到了我,并将流放一事告知了我,而我则因一时找不到鱼小鱼,于是只能自己带着常川为避耳目连夜从护城河逃出了城。第二日,大兴城内外贴满了缉拿我的告示,看来,他们昨夜未在少府寻得我和常川,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常川压低了斗笠转身低声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夫人是否要去救其他几位公子?”
我遥遥望着那个再也没有我们容身之处的大兴城微微摇摇头,“救不了了,我们谁都救不了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到底还是容不得我们。”说罢,我便翻身上马。
常川忙问,“夫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找杨俨,我一定要再见他一面!”我笃定的说。
“可是,可是我们要去哪里找公子?”常川不解的问。
我看了一眼他,“我自有办法。”说罢便策马扬鞭而去。
在我下落不明的那三年,杨俨都将我们初初见面时我赠与他的那只玉笛随身携带,而后他入宫陪伴圣驾,那只玉笛更是他与我长久分离后他唯一可以用来思念我的物件,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那玉笛便会随他到哪里。只是无人可知,那玉笛原是天宫七仙女的四姐姐在我下凡前交于我替她保管之物,既是仙物,那么无论玉笛流落何处,我都会感知它的存在。所以我一路追随玉笛的感知,终于在大业三年三月初四,赶到了皇帝出巡夜宿的驿站。
常川一路很是不解,可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如何找到的公子,而是赶快找到公子。于是常川掩护我进入到了驿站中,我见一个太监将一壶酒递给了另一个小太监,并嘱咐他要送到杨俨房中,我随即便暗中跟着他上了驿站二楼,见他进去后又出来了,这才趁着没人进了房间。
彼时杨俨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猛地听到门口有声音,抬头一看却是我,不禁愣了一愣,我二话没说过去便将他手中的酒杯打落在地,他更是被我的所作所为惊到,一时说不出来。
“杨俨,皇上下旨,房陵王诸子及其家眷全部流放岭南!”我将实情道出,此时绝不是夫妻之间儿女情长之时。
杨俨听了我的话,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望着地上那杯被我打落的毒酒忽然就笑了起来,“他终究还是不会放过我们,倒是我天真了,以为凭我一己之力,便可以护得了你们所有人······哈哈······哈哈哈······”
“杨俨!你清醒些!走,跟我走啊!”我摇醒他,让他知道现下情况紧急,不是他抒发个人情绪的时候。
然而,他却一把甩开了我。
我愣在原地。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青言,这是我的命,我逃不过的!”他对着我笑。
“他不是你的君!他不是!父王已死,唯一疼爱你的皇祖父也被他害死了!你唤他一声叔父,他却再也不将你当做他的侄子!他不配做你的君!他不配!我韦青言从来都不信命!没有什么逃得过逃不过的!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命!”我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了,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或许这就是司命那本命折子里杨俨最终的结局,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我,终究还是忘了瑶兮,彻底变成那个只属于他杨俨一个人的韦青言。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青言,我们还能逃去哪里?又能逃去哪里?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不会!如果是要我带着你过着那亡命天涯的日子,我杨俨还不如今日便遂了他的意!青言,我们终究都是逃不过的。”他还在对着我笑,然后弯下身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这个时候,我已然说不出任何的话了,眼泪没完没了的掉了下来,一颗颗砸在了地上,我摇着头,看着他将酒杯举了起来。
“我还是有些话想要跟你说的,自从那日城外驿站初初见你,我杨俨便认定此生可做我长宁王妃的女子仅此你一人!我怕从此断了你的消息,便留了你的玉笛作为信物,成亲那日,你不知我心里到底有多欢喜,皇室的子孙没有谁是可以遂了心愿娶到自己认定的女人,可偏偏老天还是眷顾了我,将你赐给了我。可能我此生唯一的幸运便在那时都用完了······青言,我与你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留下一个孩子,可这也成了我现在唯一还庆幸之事。你听着,我死后,让常川和鱼小鱼保护你,你们逃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这大兴城,再也不要!你尚且年轻,还孑然一身,你还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只是青言,即便那时我也想要你知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我杨俨只想自私的求求你,求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将我忘了······”
我泪如雨下,死命的抓着杨俨手持毒酒的那只手,可我除了那句“不要”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了。
“青言,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你!”他终于掰开了我的手指,将那毒酒一饮而尽,酒杯落地,我看着他的身子逐渐瘫软了下去,我抱着他,跪在地上,只是无助的摇着头。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我看着他在我怀里渐渐没了气息,东岳府君的元神自他百会穴飞升而出。
鱼小鱼却在此时猛地推门而入,“外面都是通缉你的告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鱼小鱼这才看到了抱着杨俨跪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泪人的我,他愣了一愣,然后用力关上了门,跑到我身边低声道,“瑶兮,你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杨俨已死,东岳府君的元神现已脱离肉身,难不成你还要······”
我木讷的伸出右手,宝鼎从我掌心中幻出原形,坠落在了地上,清醒的鱼小鱼迅速将那元神收进了鼎中,再也顾不得其他,拉起我便走。
我猛然从杨俨的身体下脱离,屋子里传来什么东西坠地发出的叮当之响,我漠然回头,原是那玉笛从杨俨怀中掉了出来,甩在了地上,我刚想伸手去拾起,司命和延寿却此时现身,延寿星君着急道,“仙子莫要留恋凡尘,杨俨命数已尽,既已取得东岳府君元神,便让司命护送仙子离开!”
说罢,司命一挥浮尘,我终还是被鱼小鱼拉扯着逃出了驿站。
驿站不远处的树林里,我看着常川一人孤立无援,利剑刺穿他的心口,他望着大兴城的方向,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鱼小鱼伸出手,挡在了我的眼前,他不想让我看到人性的泯灭还有人间的杀戮,我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落了下来,我看着手中的宝鼎,又仰头望着他,笑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去了哪里?现在还来做什么?”
我没有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兀自转身,却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