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二人结婚一周后。
“天成,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修长西装摆动停止,来人顿了下,站定在公司大门内,面色冰冷。
天成父亲站在门外,倾盆大雨中,他疲惫地抬了抬眼,第一次,露出中年男人的困倦,和被雨湿透的佝偻身躯。
天成摘下眼镜,掐住眉心,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抓起门口架子上的雨伞,冲了出去。
大雨愈下愈烈,地面漫上蒙蒙雾气,乌云遮蔽了所有侥幸存在的光芒,最终归于黑暗。
“诶,天成呢?咋的我这一回来,他小子还给我整没影儿了?”
萧二盛搭着李雯的肩膀,摘下墨镜问道。
“总裁,夫人,我们……没联系上天成先生……也派人去府邸请过了,但是家里没人。”管家苦笑着接过行李。
二盛挑眉,和李雯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的疑问,齐齐是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估摸着又飞哪去了。宝贝,咱俩先回家呗?”
“嗯。”李雯摸摸小腹,温柔地点点头。
回到家里,萧二盛推开厨娘,亲自上阵,煮了锅半熟不熟的乌鸡汤,端上桌。
李雯给面子地尝了口,象征性点点头,然后就一勺也没动过。
“你好歹吃点呗……我这做了也挺长时间了……”
萧二盛委屈巴巴地把汤盆挪了挪。
“……我,喝不下去。”李雯决定给自己男人留点面子。
“再整点,再整点。”
二盛没眼力见儿的想要给媳妇盛一碗。
李雯感觉额前青筋一跳,自从跟萧二盛在一起,她的耐心直线下降:“萧二盛……”
“啪”,汤碗往桌上一搁,萧二盛差点跪下:“我不动了!媳妇你别生气……”
李雯白了他一眼,把筷子转向酸菜血肠。
经过一段小插曲,剩下的时光倒是和谐,就在二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二盛的黄金诺基亚上,突然显示一串未接来电。
见李雯点头了,萧二盛才接起来。
半晌,李雯看见丈夫僵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神情诧异,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轮胎刹过水坑,溅起半米高的水花,车灯在雾气中打出一道隐隐约约的光亮,下一秒飞驰而去。
半小时后,夫妻二人到探监室的时候,天成已经坐在了玻璃后。
他的面容清瘦了些,身上本来的精英气质在囚服中消失殆尽,只剩下肉眼可见的颓废与绝望,甚至从眼睛下的深青色就能看出,这段时间他的休息一定极差。
“挺长时间没见了,咋还愣着不说话呢?”
天成率先开口,打破对面的两座雕像。
“你……”
萧二盛嘴唇磨动几下,竟然发不出声音。
他在来时的车上试图练过很多开场白,有过很多念头,此时无一奏效。
就像他对自己这位哥们有过很多设想,比如说五十岁之前儿女双全了,立刻转手退休,包块鱼塘,建个小院;或者从总裁退下来的退休生活里,进个什么协会,做个古板刻薄的老学究,带带孙子孙女什么的。
到时候两家人坐一块,喝点小酒,吹吹牛,说起当初那些奇妙的经历和神助攻。
又或者……
那么多,那么多设想,那么多,那么多……唯独没有眼前这个。
天成和他在东北这些年里,互相扶持,并肩前行,是铁打的友谊,是过命的交情。
他觉得不该是这样。
这个场面太诡异了……
老天不该给面前这个人这样的结局。
“罪名是什么?”李雯苍白着脸,替这位他们夫妻感情的大恩人感到不值。
“逃税,欠债。”
天成笑了笑,食指轻轻敲了下玻璃。
萧二盛“腾”得站起来,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什么狗屁玩意儿,你的公司一直按时纳税!你从我那借走的会计都跟我吐槽过,说你简直tm算三好公民了!”
“不是我……”他眼中定格着悲伤的笑意:“是我爸。”
“他前几年投资个项目,被人钻了空子,亏了成老些。完事儿资金周转不开,就贷了款往里投,结果对手还打压他,导致项目一直没有进展,那玩意儿,你知道,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他不是来催你找对象的吗?他不是送你套四合院吗!”
“……他让我和孔梅乾联姻,这样就可以拿孔家的钱填窟窿……呵,我没干,这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家吗?”
天成点了根烟,扶着塑料框的眼镜,眯眼笑了下:“四合院是他正被银行拍卖的财产,以为过户到我这,就能保住。”
看着昔日不抽烟的好友熟稔地叼了根廉价烟,嘴角勉强扯出的笑容。萧二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心比手疼。
“这瘪犊子想赚钱想疯了吧!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你……”
“本来那死老头子进去也没啥……问题是我妈身体这不才开始好转吗,真要醒了……她还要回南方跟那老头子过一辈子呢……”天成吐个烟圈,看它慢慢上升,湮灭在空气中,“他没钱,进去就是个十年八年。……把公司法人转给我,我把集团抵了,还能少判几年……”
说着说着,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眼眶突然红了起来:“谁也不想啊,可那毕竟是我爸……是我爸啊……他怎么能……”
他三十多岁,事业有成,享誉国际,长相出众,才华横溢。
现在终于落到这步境地,值不值?为了一个一心事业抛妻弃子的混蛋,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值不值?……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也不止一次想过一了百了的事情。
大概人世无常,左不过就四个字。
但他天成是个铁打的汉子,还熬的过去,妈车祸的时候,他跪在急诊室外面求医生宽限交款时间,一边联系在国外谈交易的老头子,一边一点点咬着牙流着血打工挣钱,都熬过去了,现在,又有什么不行呢。
最差的都经历了,总会变好的。
他坚信。
临走时,萧二盛把一切都打点了一遍,又不放心他,留了几十条好烟做备用,让他找个机会尽量减刑。
走到门口,萧二盛想起了什么,扶着门框没有回头,闷声道:“……你妈就是我妈,这几年,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咱妈就屈不着。……你,你早点出来……我不想孩子记事以后,还见不着他干爹……
目光从二盛的背影落到李雯微突的小腹上。
那样纤瘦的身体里,有一个脆弱的小生命正在成型。
烟头长长的灰烬砸落在台面,又弹起溅到手腕,烫得天成一个哆嗦。
眼泪滴落,熄灭了烟灰最后一丝火星。
他死死盯着两个身影在门外逐渐远去,终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二盛你个小兔崽子……”
“等我出去……”
“一定跟你喝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