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微明。
晨时的露水像一株垂链,轻钓在鲜花下,低落于青草旁,毫不显眼却又无处不在。尤其是高山里头,露水凝结成了湿气,玄浮于空中,遍布漫野。
大清早的,今日换了一身黑袍锦衣的少年陈莫凡手持一把精细长枪,站在四处无人的空地上,闭目养神。
凝结露水的湿气透过陈莫凡的呼吸被吸入体内,只感到神经一丝清凉。陈莫凡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形微微变动了起来。
他右手紧紧握住着长枪抢把,左手握于枪杆中段,双膝稍稍弯曲,双目死死的盯着前方,整个人呈现一种蓄势待发的表象。
空地上多有石子铺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匍匐于地,无人问津。
陈莫凡长枪一动,枪头向下轻点石地,一手基础的拖枪顺势往上,带起了地上十数颗参差不齐的鹅卵石。
鹅卵石飘洒在半空中,忽而双手持枪姿势变化,陈莫凡枪头低至小腿,后把高至齐眉,以一种灵猕绷劲之势,双把齐实进枪,越过重重几块较大的鹅卵石,一枪钉入最后方一块即将落地的小石子。
枪头入锋力贯千钧,小石子应声崩裂四射。
待到石子落尽,陈莫凡缓缓收起了枪身,像是由有余劲,他低身去看向那几乎是粉碎的石子。
刚刚陈莫凡用的这招就是《倾燎贯鹕》中的“力贯”一枪,此枪在于无中生有,要点就是透过重重的诱饵,径直打向对手最薄弱的环节。不以力破其硬,在于以实破其虚。
陈莫凡伸手隆起一些碎粒,心中不免也感慨了起来。他还未成完全领悟到这一枪的要点着手,却是依然能有这样一种威势。虽然以后真正的敌人不会只是麻木的石子,但是依旧是能体会到这一枪带来的灵感。
不知道等自己完完全全领悟了《倾燎贯鹕》其中的三枪三十六式之后,会有怎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陈莫凡重新摆起了先前的持枪姿势,准备多次反复练习这套枪法。
练武之人,虽也讲究一个悟性,但并非像修行一样天资胜过一切,习武最重要的就是讲究吃苦耐闹,只有吃的苦中苦,方能为人上人,武夫体脉大部分也都是经过日积月累的打磨才得以成就出来的,并非容易一蹴而就的。
这一次父亲陈庆送陈莫凡来到了水仙宗修行,是为了让他能够有一种实力的沉淀,在这一段时间里,陈莫凡需要去拼命的修行,同时武学枪法也不能落下,只有尽快提升了实力,自己才能成为父亲与大哥的帮手。
陈莫凡忘我的挥舞着长枪,认真体会着每一枪每一式的要点,去感受霸王枪法的变化,不知不觉,天色已全部明朗了。
柳青云不知何时来到了陈莫凡身后不远处,双手微微作揖于身前,没有出声,只是笑眼玲珑的看着眼前的挥枪少年。
又过了不久,陈莫凡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枪立于身前,伸手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细汗。
“吃早饭了。”身后柳青云轻声开口。
陈莫凡回头看到那个靓丽的身影,点了点头,温柔笑着。
早饭很简单,就是一些小糕点,几个人围在饭桌前一起吃着,只有柳姨不在场。
昨天夜里,环师兄在柳姨面前自告奋勇说要教陈莫凡修行水仙宗里的功法,结果被柳姨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说是要柳青云教她才更放心些,当然,青云教的时候他也可以在旁边看着,有啥缺漏的补充就好了。
陈莫凡来到水仙宗修行,虽然并未成为水仙宗弟子,可是柳仙师早已与挚友陈庆说好了,水仙宗内一切修行之发,都是会不宜余地的教授给陈莫凡,不会有任何保留。
当然,柳仙师作为一宗之主,每天事情日机万里,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守在陈莫凡身边,所以都会是让徒弟们代为教授。
白雾已去,白云依旧,吃过早饭的陈莫凡站在木屋门口,抬头看着蔚蓝一片天空,悻悻然伸了个懒腰。
陈莫凡感觉眼前一片空明,水仙宗位置山高水长,景色优美,今日更是天气放晴,一缕清风吹撒在这天地山河,凉爽至极。
此时的他身穿一身布衣,布衣上覆盖着一些草枝,头顶上也带着一片斗笠。
柳青云从木屋里走了出来,有些好笑的看着陈莫凡这副模样,像极了湖边江边那些乘船接客的摆渡人。
陈莫凡只好无奈的解释道这是环师兄交给自己要求自己穿上的,不信你自己去问环师兄。
柳青云顺着陈莫凡的手指看向了环师兄的木屋门前,见环师兄穿着与陈莫凡一身一样的打扮,嘴里砌着根长长条尾巴草,正从木屋里出来,走向了陈莫凡他们这边,还大声的朝他们打了声招呼。
柳青云收回视线,转头又重新审视了下陈莫凡全身上下,最后郑重其事的得出了结论,果然还是莫凡长的更俊俏一点,穿上这件斗笠服比环师兄还是好看些。
环师兄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说道:“小师妹,你这可要凭良心说话啊,你环师兄我是一表人才,不信你仔细瞧瞧?”
柳青云捂嘴笑了笑,不去理会还在那臭美的环师兄,只是接着看向陈莫凡,说道:“走,今天带你去泉瀑那里修行。”
游师姐也是从木屋里出来,一脚踹向环师兄,骂道:“少臭美了,就你那样还一表人才,快跟小师妹还有莫凡去那泉瀑,去照照自己啥样吧。”
环师兄揉了揉被踹的屁股,有些无奈的跟上陈莫凡他们。
柳青云与游师姐打了声招呼,就带着陈莫凡向外走去了,环师兄跟在他们身后。
陈莫凡只觉有些好笑,好像环师兄好像很怕游师姐,每次被她骂都是一点不敢反驳。
说实话,环师兄与游师姐都不是那种很英俊靓丽的人,但是都是很耐看,容貌绝对不差。不过还是比不过陈莫凡。
陈莫凡如今方才十六岁数,却已是尽显不俗的气态,他自己本身就是喻雪道有名的俊俏郎,哪怕陈莫凡不喜出门交友,可是仅仅几次少有的露面,就不知有多少喻雪道才女被迷住,渴望着自己能够被这必然能成为未来喻雪道第一美男子的少爷宠幸。甚至中原都城那边,都是有了些关于陈莫凡的描述,皆称其为陈家俊朗,面带鸿鹄大福之色,再然后还顺带说上了陈大将军他娘的真命好,自己本就活的潇洒,还生得了几个有模有样的儿女。
而柳青云的容貌也是世间一等一的货色,柳青云的美丽佳人也早已在中原传开,人人皆知喻雪道水仙宗山上有位模样宛如仙子的女孩,再过个几年,中原瀚庭野场评定的美人胭脂榜必有其一位。
此时环师兄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位的背影,都是不经感慨一句:“是真他娘的郎才女貌啊。”
一路上,柳青云与陈莫凡介绍了许多水仙宗的情况,其中就有许多关于游师姐与环师兄的事情。
游师姐是从小就被柳仙师带大的,甚至比柳青云都还要更早陪在师父的身边,两人都是柳仙师的弟子,只不过可能柳青云的资质更好一些,所以外界只知柳青云,而游师姐的名声就没有那么大了。
但是柳仙师对待两人不曾偏心过,都是视为自家女儿,作为两件传宗志宝之一的那把青芳宝剑,便是被柳仙师传给了游师姐。
一把先天宝剑,足以看出游师姐在柳仙师心里的地位了。只可惜那把青芳宝剑在早先一次劈裂潓水的时候剑身受损,掉落了一块剑臂,如今先天宝贝的威力相比以前有所下降,不过瘦小的骆驼比马大,虽说剑身受损,却依旧有着不小的威势。
游师姐全名游万水,是师父柳仙师给她起的,只说名字里带水,可以刚刚好适合水仙宗这个名号,对此,柳青云一直怀疑师父是不是当时觉得念着顺口就随便取了。
陈莫凡觉得好笑,说道:“这名字是有些奇怪了。”
哪想环师兄从背后冒出个脑袋来,脸色不善的说道:“我全名叫环千山。”
陈莫凡突然不敢说话了,环千山,好像不比游玩水这名字正常多少。
柳青云赶忙拉着陈莫凡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把环师兄抛到了后面,转过头看到环师兄离自己有挺远的,这才接着给陈莫凡介绍起环师兄来。
环师兄,其实他并不是最早跟着柳仙师上水仙宗的那批人,他曾经是一位外乡旅客,不过并没有跟柳青云说过是来自哪里,只是早十年前,当时还是一位年轻小伙的环师兄路过了水仙宗山下小镇,刚刚好遇到了下山采购粮食的游师姐,两人双目互视一眼之后,环师兄就赖上了当时还是个青涩大姑娘的游师姐,一直跟着游师姐上了水仙宗,打死也请求柳仙师收他到水仙宗门下。
当时也不知道环师兄用了什么法子,让原本并无收徒打算的柳仙师,破下特例收留了环师兄为水仙宗弟子,从此环师兄不再浪迹天涯,而是心有归属了,之后与游师姐的感情也像是天然而成,就这么自然而然凑成了一对。
陈莫凡这才释然,怪不得环师兄这么听游师姐的话呢。
两人走走聊聊,来到了一处瀑布前。
这里是在高山上唯一契合水仙宗这个名字的地方了,之前陈莫凡跟着柳青云骑在白鹤上见过瀑布的全景,这条瀑布从山顶正殿后边垂掉而下,遥遥数十丈,一直落于此汇集成一处山中湖,再慢慢顺流四去。
水仙宗高山上有三处出名的景色,第一是那宗主柳仙师坐镇的正殿,第二是山腰三鼎镇压山水灵的敬神台,第三则是这源源不断,飞流直下的高玄泉瀑。
陈莫凡抬头看了看那高不见顶的瀑布,终于是知道了为何环师兄要自己穿着这一身打扮了。
泉瀑激流而下,拍打在湖中一处巨大的青花石上,而后溅射向四处。
跟在身后的环师兄二话没说,双脚轻轻一点地面,整个人飞向泉瀑落地处,猛然冲进瀑布里,而后顶着水流的力量径直坐在了青花石上。
水流从环师兄头顶的斗笠一分为二,顺着环师兄的身体向两边散去。
陈莫凡心中一惊,这泉瀑水流之湍急,一旦打在人体身上,足以让寻常人等粉身碎骨,而环师兄却像是无事人一般,安然坐立于水流之中。
身旁柳青云指了指环师兄,看向陈莫凡道:“你也去试试?”
陈莫凡转头看向已经闭上眼,正接受湍流洗礼的环师兄,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他猛吸一口气,学着先前瞧着环师兄的模样冲进瀑布中,顿时,陈莫凡感觉全身湿透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在了自己的斗笠上,几乎要把陈莫凡压爬在地上。
陈莫凡毕竟是从小与父亲练过武的人,并不是寻常人等,面对着无穷压力,竟是一步步稳住了身形,学着环师兄的样子坐了下来,只不过摇摇欲坠的,不知道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先前坐在一旁的环师兄睁开了双眼,他的声音透过瀑布清楚的传入陈莫凡的耳里。
“方法错了。”
陈莫凡想要开口询问错在哪里,只不过刚想要开口,就觉得全身压力巨增,只好闭上嘴巴,全身心用来稳住身形。
环师兄又是开口道:“你这是在用武夫的蛮力在强行抵御着水流。”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放松身心,不要去抵触它,要一点一点的感触它。然后引领水流顺着你的身体两侧流下,这样你才能做到不费力气的在这里保持平衡,不然以你那不是很强的武夫体脉,根本撑不了多久。”
之后环师兄说了好些方法,陈莫凡按照环师兄的方法,慢慢的感触着瀑布水流,起先他只能放松一部分身心,来慢慢体会,不然要是一下就放下全部力量,那么立刻就会被水流击碎。
好半响,陈莫凡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能够如何掌握其中的感觉,而自己的身体已经是慢慢承受不住了。
又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陈莫凡一身闷哼,武夫体脉已经达到了极限,跌跌撞撞的从瀑布里爬了出去。
出了瀑布,陈莫凡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全身已经被水流泡的软弱无力,没法动弹了。
这时,一直坐在岸边的柳青云走了过来,看了看已经一脸疲惫的陈莫凡,轻声道:“怎么样?还受得了吗?”
陈莫凡打起精神来,勉强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柳青云解释道:“水仙宗修行之法大多是与水行之道有关的,所以在这瀑布底下修行是为了让人能够更好的感悟水行之中的微妙,只有领悟了水行之道,才能学水仙宗的功法。”
“而在瀑布底下修行,你能够更好的激发自己的潜能,从而更快的领悟水行一道,这相当于在走一条捷径。”
陈莫凡听着柳青云解释着,抬头看向还在瀑布里的环师兄,发现其身上的水流虽分为两半流去,单却并没有完完全全的散开,还是有不少的水流跟自己刚刚一样,完完全全受力在环师兄的身上。
陈莫凡有些疑惑开口问道:“这方法真的可行吗?”
瞧着陈莫凡有些不信,柳青云只是站起身来,直接往湖里走来。
只见柳青云就像踩在平地上一样,双脚轻轻点在水面上,并没有往下沉,看的一旁的陈莫凡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柳青云就这么轻点湖面来到了瀑布前,两只纤纤玉手往前伸入瀑布中,然后向两旁拨去。
只见瀑布就像是遇到了一股无形之力,以柳青云两只小手为中心,瀑布水流一分为二,往端外流去。
柳青云回头有些小得意的看向陈莫凡,眨巴眨巴下大眼睛,似乎是在说看到没,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陈莫凡目瞪堂皇,这可不是先前环师兄那斗笠上小水流一分为二了呀,柳青云这一手可是把整个瀑布都是快分成两半了。
陈莫凡小声嘀咕一句这是人能干的吗,然后活动活动了下筋骨,觉得有些力气了,就又按照柳青云和环师兄教的方法一头扎进了瀑布中。
水流重新压迫在他的斗笠上,陈莫凡坐好了身形,用心去感受着身旁流水的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