鄅宫缘君殿,此处陈设无一不精妙绝伦。便是那案头芙蓉石蟠螭双耳瓶里插的菊花花枝也绝非凡品,是难得一见的墨荷种,娇嫩的花瓣上还盈着几滴水珠。
殿内奢华依旧,可惜故人早已不在。
故去的殿主人是本朝先皇后,乃虞将军嫡女,名唤月延。
虞老将军一生戎马,可怜膝下却无男丁,只一嫡一庶两个女儿。于是便将这嫡女从小当男孩一般养大。
原本老将军想从参加科考的后生中,选一位家世清白、品性端正的寒门子弟入赘,也好给虞家留个后,但世事无常。
虞家嫡女生得艳丽绝伦,性子却单纯爽直。一日在跑马场上策马扬鞭,英姿飒爽,碰巧遇上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鄅帝,太子顿时惊为天人。
回去后夜里辗转反侧,一连许多日吃不下饭,好好一个俊俏公子瘦得形销骨立。
虞月延是个开窍晚的,跑马场一别还未觉什么,直到虞老将军给她办了一场赏花宴席。
名为赏花,可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晓得这是在给虞家嫡女选夫婿?
虽是入赘,但当日来参加选亲的青年才俊多的数不清。虞家就两个女儿,一个还外嫁了。明眼人都知道,若是娶了这虞家大小姐,那偌大的家业还不是自己的?
就是不谈这虞家家业,这虞月延生的国色天香,那样貌真是京中少有,便是入赘虞家也不吃亏。
虞月延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入眼的。不是太矮,就是太油头粉面,偏偏这些个少年郎在旁人眼里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虞月延满脸不屑,不知怎的想起那日跑马场骑枣红马的青年,可惜那青年看起来非富即贵,必然不在受邀之列。正要叹息,忽然眼前一亮。
那青年眉眼含笑,正向她走来。
“不才欲以东宫为聘,迎娶虞家月延为妻,卿愿否?”
瑀历95年,太子衍登基,迎虞氏为后,赐号容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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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虞家嫡女独承圣宠,一时风头无二。容贞皇后初尝情滋味,更是同鄅帝琴瑟和鸣,入宫不到三个月便有了身孕。
若是这样便结束了,那也算得上一出郎才女貌的佳话。可坏就坏在鄅帝还有一嫔妃亦是虞家女,赐封号丽。
若说容贞皇后是个女中豪杰,性子爽利、不拘小节,那这丽妃便如同温室里的花朵一般娇嫩柔弱、婉约清丽。
这丽妃乃虞家庶女,自小便好同虞月延争个高低,早先经过大选嫁作太子侧妃,很是得意,每每回门时话里话外均是炫耀。
突然被嫡姐胜了一筹,加上夫君宠爱被夺,丽妃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三番五次暗地里给容贞皇后使绊子。
容贞皇后虽然不爱同人计较,但也不是个傻的,很快便查出来是丽妃使的坏。
她原本不以为意,只当丽妃同小时候一般爱使小性子。毕竟是自家姐妹,忍忍也就过去了,就是传出去也是给虞家抹黑,连带着老爹脸上没光。
可丽妃似是以为容贞皇后怕了她,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敢在请安时当着众妃嫔的面给皇后没脸。容贞皇后这回是真怒了,当日便到丽妃寝殿里狠狠训斥了她。
谁料第二天肚子便疼痛难忍,太医前来诊治一番,发现容贞皇后的药膳里被下了滑胎药。
鄅帝听闻此事龙颜大怒,立即下令彻查后宫。结果发现种种矛头都指向丽妃,可苦于没有确实的证据,丽妃又宁死不肯承认。
这时容贞皇后已有八个月身孕,尽管用了最好的药,还是于事无补。
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留下一子,名为怀瑾。
鄅帝虽然震怒,但现在虞老将军膝下仅剩一女,若是无据打杀了,未免寒了老将军的心,此事便一直拖了下去。
帝王总是多情又薄情的,时间一长,再深的情也淡了。纵然心中念着容贞皇后,宫里还是常有新人进来。
无论是后宅还是后宫,女人一多,阴私的事情也就多了。
太子之位空悬,顾怀瑾作为嫡子,最有资格被立为储君。若是除了他,其他皇子的路便能走得更顺畅。顾怀瑾又小小年纪没了亲娘,投毒、暗杀对他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
毕竟,鄅宫里没了个孩子实在是太寻常了。
亏得皇帝心里还有这个嫡子,给他配了暗卫,还常常来看他,顾怀瑾才能长大。
但顾怀瑾似乎并不承这份情。
容贞皇后仙逝后,鄅帝将其寢殿空置,赐名缘君殿,命人每日打扫。顾怀瑾虽然有自己的寢殿,但每年先母祭日总会回去小住一天。
“缘君”二字取自一首悼念亡妻的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何其讽刺,容贞皇后的死因至今还没有查明,可鄅帝连十三皇子都有了。
况且,虽然当年并没有证据说明丽妃是凶手,但鄅帝在朝堂上十分宠信丽妃的儿子顾北辰,连带着丽妃也春风得意,在后宫作威作福。
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顾怀瑾对鄅帝这个父亲并无太多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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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贞皇后性子爽朗,鄅帝也不阴郁,可顾怀瑾却不知为何长成个闷葫芦,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鄅帝来看他,他就躲在内殿不肯开门,不愿意搭理鄅帝。
而二皇子顾北辰从小生得玉雪可爱,逢人便笑嘻嘻的,一声声父皇喊得亲切,两相比较,自然更受鄅帝疼爱。
所幸顾怀瑾的样貌似乎继承了容贞皇后和鄅帝的所有优点,便是脾气再怎么不好,也能轻易叫人原谅,这大概是美人的特权。
美人含愁亦是一幅美景,暗七不由得看呆了。
顾怀瑾一只手撑着下巴,纠结了许久,他蹙眉道:“暗七,有事问你。”
暗七突然被惊醒,暗暗唾弃自己又沉迷于主子的美色,随即正色道:“主子,有什么事尽管问,暗七若是知道,必定言无不尽。”
话是这么说,暗七心里却暗暗惊讶,主子竟然也有如此欲言又止的时候。若是平时,必然惜字如金,但凡有事,一句话便能交代清楚,
如:“暗七,杀张三”,
有时甚至连称呼也省了,如:“砍死他。”
主子今日居然拖到了第二句才说,实在匪夷所思。
顾怀瑾:“若有位姑娘有麻烦,助否?”
暗七略一思索,暗道:不得了,主子竟然会对一位姑娘上心,这要搁在从前可是万万不敢想的。不过,他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主子的终身大事不用他再操心了。
“姑娘家的事情哪里叫帮忙,这叫咱们男人的本分。”暗七眉飞色舞道。
“有理,”顾怀瑾略一沉吟,“若助她,于她亦有损,当如何?”
暗七脑仁有些疼,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接受不了主子的说话方式,就不能把话说利索点吗?
但暗七还是老实答道:“有什么麻烦自己担着呗,男人嘛,自己的女人得宠着。”
顾怀瑾皱眉道:“不是。”
暗七作势挖挖耳朵,“什么?”
顾怀瑾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半晌,憋出一句,“自己的女人。”
若是仔细看,还能瞧见他的耳垂染上一层薄红。
暗七一乐,“不是就不是呗,若是喜欢,讨回来做媳妇儿也是一样的。”
顾怀瑾似是怒了,连脸颊都涨红了,
“说了,不是。”
暗七实在忍不住了,道了声告退,连忙一个纵云梯跃到外面。
片刻,一阵响彻长空的大笑传来,惊起了一树的鸟雀。
顾怀瑾虽然恼怒,不过皱起的眉头却平复下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