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院。
叶蓁躺在床上,如水的月光透过轩窗给她平平无奇的脸庞笼上一层薄纱,竟凭空添了几分空灵,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心一点朱红闪着灼人的红光,烫得她忍不住小声呻吟着。
“啊——”
叶蓁双眼猛地睁开,如同濒死的鱼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很多年没做过这样的梦了,这次竟梦到了他,叶蓁感到有些奇怪。
难道是对他的怨念太深了?
她从床边备着的木匣子里抽出一条丝帕擦了擦汗,再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可恨的渣男!
叶蓁愤愤地想着,这么多年还阴魂不散,着实可恨。
索性爬起来披上衣衫,她趴在木窗边,窗外的月亮隐隐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块。凉风习习,吹散了燥热,心渐渐平静下来,转身回去躺在床上,这次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
“小姐,快起来,都日上三竿了,快起来~”
“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落霞坏笑着把被子掀起来,妄图叫醒叶蓁。叶蓁身上一凉,她眉头一皱,利落地翻身打了个滚儿,把被子又卷在身上。
落霞气得嘟起了嘴,“小姐,是你逼我的。”
只见她取出一件花了将近个一个月月例买到的绝世神器,这神器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做工精美,乃是个中高手以祖传技法独家打造的——鸡毛掸子,一击断腿不是梦!
她从掸子上抽出一根鸡毛,轻轻地凑到叶蓁鼻尖,片刻,
“啊嚏——”
凭空一声巨响,惊起一滩鸥鹭。
·
叶蓁懒洋洋地坐在梳妆台前,掩面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流丹取出一点头油用手晕开,抹在叶蓁头上给她篦头发。
“现在才辰时,今天又没有什么事要做,喊我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落霞瞪大了眼角,双手叉腰道:“今天是太后寿宴啊,昨天刘嬷嬷才来的呀,才我的小姐啊你不会忘了吧?”
叶蓁不好意思地笑了,昨天兵荒马乱的,早把这事忘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落霞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她定然忘了,肯定什么都没准备,顿时气得冒烟。赶紧跑到五斗橱里一顿乱翻,“这件好看,嗯,那件也可以,啊啊啊,不知道选什么好了。小姐,我见你这么坦荡,还以为你有谱呢,哪知道还得现找。”
“哪里需要劳你大驾,我昨儿便配好了,就放在你下首的抽屉里。”
流丹绾好发,取出昨天便挑好的几件首饰戴在叶蓁发髻上,淡淡一笑。
落霞呼出一口气,就着袖子擦擦额头的香汗,“这套倒不错,还是流丹你有眼光。”
解决一桩大事,终于得空抬头看向叶蓁。
她忽然定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叶蓁许久,久到叶蓁被她盯得发毛,都要以为这妮子看上她了,方才开口:“小姐,你好像变漂亮了。”
叶蓁洒然一哂,
“你这妮子惯会说这些好听的,油嘴滑舌。”
“是真的,”落霞的语气有些激动,“小姐你的鼻翼好像小了些,下巴也尖了一点,就连眼睛也更清亮了。”
怕叶蓁不相信,她还拉了流丹问道:“流丹,你说是不是?”
流丹笑道,“还有,鼻梁也更挺了。”
“看吧看吧,小姐我没哄你,是真的变漂亮了。”落霞一脸得意,好像变漂亮的人是她一般。
叶蓁不由得好奇地看向菱花镜,昏昏黄黄的不甚清楚,不过隐约可以瞧见,似乎较之从前真的漂亮了一点。
“奇怪,怎么会这样?昨天还不是这般样貌啊。”叶蓁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稀奇。
落霞不满地嘟囔一句,“别人若是变漂亮了都开心死了,小姐你倒好,还在那神神道道的。”
流丹正端了水来净手,闻言答了一句,“许是长开了罢。”
这理由有些牵强,毕竟哪有人一夜间变化这么大?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索性就这样想吧。
临出门前,流丹理了理叶蓁乱了的裙摆,叶蓁忽然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十六啊,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十六,那昨天就是十五,可她昨天夜里才看到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
叶蓁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没能抓住。
她心里乱乱的,连到了宫里都没发觉。
“小姐,下马车了。”
叶蓁猛然一惊,“我何时上的马车?”
落霞噗嗤一笑,“小姐,你怎么一天到晚糊里糊涂的?这都到了宫门了,你还问什么时候上的马车。”
叶蓁茫然道:“哦,到了啊。”
落霞见她这副呆愣愣的样子,禁不住笑了,连一向稳重的流丹也跟着笑。
叶蓁反应过来,一张小脸腾地红了,那二人见此笑得更欢。
“啊呀,笑死我啦,小姐太好顽了。”落霞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像是想到什么,又噗嗤笑了。
待二人笑够了,流丹勉强自己板着脸,严肃道:“不要笑了,小姐这些天一直稳重自持,难得露出些少年模样。”
落霞撇了撇小嘴小声哼哼道:“你不也笑了?”
流丹一脸板正装作没听到。
·
宁府。
离上次宁小爷当街调戏状元郎的戏码已经过去数月,当时罚跪是免了,可禁闭却免不了,宁远山美名其曰修身养性。
可他也不看看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
那一天天的,像是屁股底下生了钉子,坐都坐不住。
宁远山前脚出了院子,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说,沉吟片刻又折回去。抬头一看,正正好跟骑在墙头上的宁小爷大眼瞪小眼。
“逆子,还不下来!”宁远山气得一张老脸黑里透红,忽然眼睛瞟见靠在墙根的一截花梯,怒喝一声,“梯子没收!”
于是宁小爷的禁闭从三天延长为三个月。
这天宁远山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参加太后寿宴,大夫人细心地给他理了理衣领子,宁远山忽然想起上次气急没有告知那糟心儿子此事,便匆匆往岸芷院跑去。
果然,这小子睡得正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边挂着亮晶晶的不知名液体,而被子却可怜兮兮地拖在地上。
宁远山气沉丹田、双手运气,遵天地之规律,循阴阳之变化,突然他双目圆睁——他出招了!一招恶龙咆哮顿时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宁小爷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双目无神呆愣愣坐在床上,连头顶的一根呆毛都蔫嗒嗒地耷拉在一边。
宁珵:这是哪里?我是谁?
待上了马车宁珵才反应过来,双眼都冒着光,禁闭解除他又可以出去寻他的王中之王了!
顾远山无奈地捏了捏额角,这小子真是见一次短十年寿啊。但作为他老子,宁远山还是耐着性子叮嘱他相关事宜。“臭小子,今天给老子老实点,要是敢再闯祸,老子扒了你的皮!”
大夫人拧着宁远山胳膊上的软肉,疼得他龇牙咧嘴,冷哼道:“就不能盼点儿好吗?还有,宁远山你胆子肥了,敢在老娘面前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活腻味了?”
“夫人,哎哟,轻点儿轻点儿。”宁远山连连讨饶道。
宁珵悄悄看着,暗自赞叹自家娘亲的风采不减当年啊!
·
一行人以叶蓁为首徐徐前行,掠过九龙腾空浮雕汉白玉栏杆,绕过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看似光鲜亮丽,底下不知由多少枯骨作为地基。
当今天子以勤俭自勉,故而太后寿宴并未铺张大办,只办了一天的席面,排场竟比不上定北侯府老夫人的寿宴,焉知这定北侯府的泼天富贵究竟是福是祸。
红绸搭的戏台子上正唱八仙过海那一出,热闹是热闹——老年人爱热闹喜庆,可年轻人更喜那愁肠百转催人泪下的情爱故事,台上敲敲打打,底下认真听的也没几个。
叶蓁单手托着下巴,双眼定定地看向斜插在乳白瓷瓶里的一枝古黄牡丹,忽然肩膀一沉,转头一看,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上面还翘着根呆毛,一双湿漉漉的猫儿眼亮晶晶地盯着她看,
“阿姊,这里好无聊啊,我爹不许我一个人乱跑,阿姊你带小爷我出去顽罢。”
叶蓁被这眼神看得受不了,忍不住点点头。
宁小爷欢呼一声,拽着叶蓁的袖子往外跑,叶蓁没留神,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二人来到一片清幽的所在,远远望去,碧色的湖面上开满莲花,湖中一座小亭,四角挂着简朴的风铃。一阵凉风吹过,清脆的铃声伴着淡淡荷花香飘来,分外心旷神怡。
刚走到亭子里,外面便传来一声清脆如黄鹂般的声音,伴着一股玫瑰花香,
“三妹妹也在啊,我们勿要扰了她的清静,还是换个地方游赏罢。”
听听,多么善解人意又温柔善良的好姑娘,若是真心想让,何必到了眼前才提?
“这亭子也不小,便是多了我二人也绰绰有余,想来叶三姑娘也不会介意。”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入耳中。
叶蓁听到这声音,不禁想起昨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