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九月，京中便下起了大雪.
这雪儿，像在为那远行人送行.
太平十七年，先朝和钦公主远嫁东然，为的不过是北政边境十余年的安宁.可怜当朝东然帝早已六十有余，而和钦公主如今不过及笄年华.
两国和亲，就似一场交易.
一国断送佳人，一国断送红颜.
到头来，都只是两个人的悲剧.
“姑娘，该回了.”
陪同主子在茶楼上目送和钦公主出城的小米有些想回去了，她可想死玉膳堂里的牛乳羹了，尽管她知道自家主子同和钦公主关系极好.
“酉时二刻还要入宫赴宴的，姑娘该回去准备准备了.那些进宫佩戴的东西，姑娘也该回去挑选了.”
可笑不？
公主和亲，宫里依旧一片喜庆.
她辞念卿的悲伤，与他们都不相关了.只是可怜了那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艰难地为那个卖了自己的国与家而卑微的活着.
“知道了.”
顾安然继续望着远去的送亲队伍，不禁沉默了许久.天下人都羡慕、嫉妒的公主，原来都只是被养在赤墙内的筹码.
又望了许久，顾安然终是扶着小米的手慢慢地下了茶楼.她知道她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便也只好慢慢地尝试着去适应它.
“姑娘，您在想什么呢？”
回到红枣木制成的马车内，小米便将一块块铜钱大小的银炭放进描着一枝红梅的雪瓷小香炉里给顾安然拿着暖手，时不时看着性情大变的主子思考一下“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没什么，只是不知三姐姐如今如何了.也不知过了平安州没有？”
是想和钦公主的，偏她不能说.
毕竟祸出于口，她总不能为了一个不平而将左相府几百口人的性命视而不顾.皇家的龌龊事，天下人都管不着的.那赤墙内的荣华富贵，没有不是用鲜血铺就的.
生作赤墙中人，辞念卿悔不已.
只是又可笑，世间女子十有八九都羡慕嫉妒她生来高贵而弹指一挥间便可夺去他人微不足道的性命.
“应该是过了的，都三日了.”
小米又拿着自己的香炉子拨起内头的灰，低着头慢慢回答着顾安然的凝问。只是拨了没一会儿香炉子，小米便拿起小茶几上的杏仁酥吃了起来.
“这酥都凉了，还吃呢？”
顾安然拿起一块杏仁酥便配着热红茶吃了下去，几乎被那块不得不吃了的凉凉杏仁酥凉透了心.
“奴婢这不是节约粮食嘛？！”
小米继续吃，生怕顾安然又把这杏仁酥给丢了，说什么凉了的东西大冬日里吃多么的不好.可她小米哪里管什么好不好，有的吃就是最好的.
“浪费了多不好！”
少一点浪费，就少一点造孽.
“所以，让奴婢都吃了吧！”
小米继续吃着，几乎一刻钟就把一大碟杏仁酥给吃了个一干二净，比洗过的都干净.
“总是这么好吃，来日被人下了毒在吃食里都不知道呢！就不能小心一点？又不是没有这一口吃的给你.”
病从口入，毒也一样.
顾安然看着死性不改的小米十分苦恼，就怕有一日哪个有心人给她下点毒，小米就芳龄不再了.
“奴婢这叫珍惜，好着呢！”
擦擦偷吃的小嘴巴，一时间那绣着金杏子的天香绢子上就全都是杏仁酥上的油了.
回到左相府，小米便扶着顾安然下了车.不知这还没下来呢，左相夫人余氏就让丫鬟忆儿来同顾安然过去说一些要紧的话了.
“七姑娘，太太请您过去.”
忆儿向顾安然福了福身，便抬手扶着她就往碧桂院去了，丝毫不带等她歇息一会儿的.
“知道了，这就过去.”
顾安然让小米先回云柒院去了，自己一会也好去干点有小米在就注定不好办的事去.
只是小米察觉到了什么，死活不愿先回去，最后还是顾安然的大丫鬟小满来“请”她回去的.
“七姑娘来了.”
随着小丫鬟的通报声起声落，顾安然便也到了碧桂院内室里.只见左相府的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一早就来好几位，都在这里配着余氏喝茶取笑.
“正说着你呢，可巧就来了.”
余氏笑得慈爱非常，一面让小丫鬟拿放了火炉的香木圆椅来她坐，一面又让小丫鬟温了滚烫的绿茶来.
那一身牛乳色的弹花暗纹锦服倒是显得顾太太格外和睦，就是莲花髻上戴着的那一枝烫金莲花玛瑙簪与点翠云形玛瑙钗也在突显她的为人.
“太太安.”
顾安然向梨木圆椅上端座着的嫡母福了福身，便又与一旁座着的嫡姐姐顾香远各自拉着手打了招呼.
“老太太指名要七姑娘替她老人家去给六公主殿下送生辰礼呢，七姑娘这可是得了个巧宗了.”
巧宗吗？
还真是顾安然的六姐姐顾扶苏眼红了，那可是在众皇亲国戚跟前露脸的好机会呢！怎么不是个巧宗呢？
只是偏偏顾安然不想，毕竟枪打出头鸟，她还想活到回去的那个时候呢！哪里想一不小心就因沾到这个世界的皇家而生出那么一大堆事来？
可惜，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个深宅大院里，左相老夫人就是最高统治者.她要想好好活着就必须要顺她老人家的意，不然就很大可能背上一个不孝子孙的骂名.
千人指，万人骂的，当真可怕.
“什么巧宗不巧宗的？不过是老祖宗给的一个薄面罢了，太太言重了.”
顾安然入座饮了一口青瓷杯里的茶便不饮了，只是微微一笑地同在场的姐妹们说话.
一旁服侍着的小丫鬟便连忙去取了一个绘着白莲花的雪瓷暖炉子放在了顾安然坐着的梨木圆椅下，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个性子比安城郡主还要难伺候的主子.
“七妹妹做什么去了，一大早的竟没个人影？本郡主只当你是出去玩顽去了，还想着要小丫鬟去同妹妹讨点外头买的东西把玩把玩呢？”
顾扶苏与顾安然不和，这是整个京都都知道的.只是顾安然就是想不明白，顾扶苏为何就这般讨厌她呢？虽说她是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的，什么都还没有弄明白，可天底下哪里有无原无故讨厌一个人的？
“就是去送了送和钦公主，什么没买的就回来了.六姐姐若是喜欢外头卖的小东西，来日有空妹妹便同姐姐去看看就是了.”
不卑不亢的回答，让在场人都陷入了深思.虽说女大十八变，这顾安然不过才十三岁，怎么就突然改了性子似的？
规规矩矩，可不是她的作风.
“喜欢什么？本郡主也很是瞧不上那些小门小户喜欢的东西，不过瞧着七妹妹出去，想看看七妹妹喜欢什么罢了.”
几个钱的东西，她哪里会喜欢？前些日子玉溪皇后刚刚赏下的了那一对价值一千两的平填蝶形琥珀步摇，她看都没看一眼呢！
“女孩家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只是去时同我与老祖宗说上一说，我也好多叫几个人跟着.”
“是，女儿谨听母亲教导.”
顾安然姐妹几个同声应了余氏的话，便各自干起各自的事来了.
“九妹妹呢？怎么不见？”
顾安然也是醉了，这左相子嗣这么多，就不怕自个都认不全吗？
三妻四妾，儿女满堂.
当真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你九妹妹又病了，正请了太医来瞧看呢.今夜里到了宫中，可要同和妃娘娘与七公主说明了，你四姐姐、五姐姐与你九妹妹不能去都是各有原故的.”
余氏又让小丫鬟温了一些梅花酝自己喝着，倒是没怎么在意地回答着顾安然的问题.
左相九女顾云乐是个体弱多病的，吃药请大夫可谓是家常便饭了.偏偏顾云乐又是左相这些女孩里相貌最好的，便得了个“病西施”的浑名.
顾五溪与顾子规这对双生子偏偏又因为曹姨娘的事至今未醒，可是把玉兰堂的课耽误了好些日子.
“天天病，倒真是病西施了.”
顾扶苏素来不喜顾云乐这个妹妹，只因人人皆知左相府里最貌美的不是她安城郡主，而是她顾云乐一个庶女.
哼，什么东西？！
顾扶苏是扶桑公主千叶氏的独女，身份同顾安然这个左相府唯一的正经嫡嗣倒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只是偏偏有了“庶女”这个天生的低人一等.
“要不是那东然帝指名要和钦公主，只怕她就是那远嫁他乡的美人儿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