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学校放假几天。安平早就收拾好了行李,一大早就准备出发回家了。临行前特地去买了些当地的小吃,带回老家给父母亲尝尝。一路颠簸到了火车站,再购了班车票到乡镇。到了乡镇以后还得步行半个小时才到生养自己的村口——王家堡。村头那棵茂盛的大樟树下,站着安平那矮小而略显驼背的娘亲。看到母亲,安平顿觉莫名的心安。母亲似乎更老了些,背也更驼了点,鬓角的白发也更多了。“妈,我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母亲笑着,脸上的皱纹更加的明显。母亲真的老了!安平的眼角有些发热,但是却倔强的笑着:“妈,我爸还好吧?”“好,家里一切都好着呢!”安平牵着母亲的手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回到熟悉的家里,安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走进厨房里,原来爸爸和妹妹安宁在包韭菜饺子。“爸,安宁,我回来了。”“平平啊,坐车辛苦了,洗把脸,饺子一会儿就好”安爸爸疼爱的看了大女儿一眼,说到。“姐姐,爸妈一接到你电话说要回来,一大早就买回来猪肉、割好韭菜,说要包你最爱吃的饺子呢。”爸爸宠溺的看了小女儿一眼:“这丫头,就你话多!”安宁却故意撅着小嘴:“本来就是啊,爸爸偏心,什么时候对我这样好过?”安爸爸正在擀饺子皮,听到安宁这样说刚要说话,安妈妈走了进来答道:“小丫头,等你考上了大学,爸妈也给你做好吃的。”安平洗了一下脸,这时候走了过来,笑着给了妹妹一拳,“你呀,从小跟我抢好吃的好玩的,我哪次不是让着你?小白眼狼,天天跟在爸妈身边好吃好喝,爸妈肯定是看我天天吃食堂怕我饿瘦了。”“得了吧你,”安宁不客气的笑答:“你什么时候胖过?”说完还不怀好意的瞄着姐姐的飞机场。“小胖丫,欠收拾了!”安平气着追过去,这家伙早跑了。吃中午饭时,母亲告诉安平,小熙前几天生了二胎了,又是个儿子。小熙全名王熙,比安平大两岁,从小一起玩的,算是安平的发小。初中一毕业就嫁给了隔壁的大川,大儿子都五岁了。大川全名叫宋大川,人长得帅气,但从小没爹没妈,据说是两岁多的时候父亲意外去世,大川妈妈也没多久跑路了。所以大川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前年奶奶也去世了。安平到村口代销店准备买箱牛奶和糖果去小熙家看看。代销店老板娘和村里的大嘴正在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老板娘看到安平过来热情的打招呼:“安平回来了?大嘴你看看这上了师范大学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越来越有先生的气质了!”啥叫“先生的气质”其实安平也不知道。她只能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并说明了来意。安平提着牛奶和糖果,走了几条田埂路便到了小熙家里。家门口大宝在玩沙子,满脸都是灰。看到安平倒也不认生,怯怯的叫了声安平姨妈就往屋里跑“妈妈,安平姨妈来了。”小熙穿着睡衣头上裹着毛巾,怀里奶着孩子,咋一看就是中年妇女的姿态。小熙家里的房子是前年奶奶还在的时候政府帮忙建的危房改造砖房。就一层楼,楼上铁支架上盖着油毛毡防漏。家里没什么值钱的家具,除了两张床就剩下一台小电视机了。大宝这会儿在吃安平带来的糖果,津津有味的看着动画片。“看吧,原本想生一个女儿的,又是一个带把的。”小熙苦笑着说。安平带看着泥猴一样的孩子,莫名心酸。“勤勤,过来!姨妈先给你洗脸洗手后再吃。”孩子乖巧的走了过来。还甭说,这娃脸上的灰土洗干净了,倒也蛮漂亮的呢。平时大川在外面做事,小熙在家带孩子忙地里活,日子过得还马马虎虎。小熙这月子里头大川一早起来给娘仨做好饭就去工地干活了,天黑收工回家再给她们做晚饭。有时工地加班会提前告诉小熙,那她只能自己动手做饭菜了。“这就是女人的命,”小熙叹道:“家里没个老人帮忙,只能这样子了。我妈当时死活不同意我跟大川的,嘴里面说还在生气,但也常常过来帮忖着我们。我只希望大川身体健康,再过几年孩子大点我们就好了。”想到以后,小熙脸上露出了笑意。“是的,大川勤劳,勤勤也天天见大,很快可以帮忙带弟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平从小熙家里出来,在拐弯处电线杆处遇见了王金龙。王金龙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老牌高中毕业生。写得一手好字。本来是村里的小学民办老师,因为妻子前面生了俩个女儿,又超生了一个男孩,结果被教委除名回家种田了。他各种想不通:我生儿子怎么影响我教书了?后来就疯疯癫癫了。村里封山育林,别人都不敢上禁山砍柴,他却想去哪里砍柴就去哪里。村干部叫他不要搞破坏,他却哈哈大笑:“你算什么鸟?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货色!”村干部自讨没趣悻悻地走了。旁边有人听了也打趣道:“这疯子这会儿倒清醒了。”
不知大家注意到了没?王家堡里其实住的人姓很杂。据说很多年以前,一场瘟疫之后,王家堡里的人所剩无几。房子空了大半。最惨的人全家暴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走日本那阵子,老百姓四处逃命。于是,有些外地人就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安居了下来。子孙延续下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了。村东头住着吕家和李家,他们是解放初期“棉花调纱”结的亲。所谓的“棉花调纱”就是两家的妹子分别嫁给了两家的哥哥。这样子做的好处就是:两家都省了娶亲的一大笔钱,同时又延续了双方家族的香火。至于结婚的当事人是否幸福,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家的安平第一天晚上睡得格外踏实。是村里头的骚动和孩子的哭声才把她惊醒过来的。她起床后站在自家门口就看到村子右边的河边聚集了好多人。正好安妈妈挎着菜篮子从外面园子里扯了些上海青回来。“妈妈,外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妈妈眼眶有点发红,声音有点低沉的答到:“是出事了。村子里的林寡妇上吊了!哎,只可怜了她苦命的公公和那两个孩子。造孽呢!”母亲顿了顿,看了一下安平,“那场面你就不要去看了,女孩子家家的,免得看了做噩梦。”其实安平一向胆小,妈妈不说,她也不敢去现场看的。这时候,代销店老板娘和大嘴从现场转身离开,大嘴边走边说:“看看,我昨儿还跟你说些事纸包不住火迟早瞒不住要出事儿吧?没想到会这么快!一个寡妇竟然怀孕了,还不知道是哪个的种,麻烦大了。丢人现眼吧?活不下去就寻死路了。造的什么孽哟!”安平才想起昨天去买牛奶时她们神神叨叨的讨论。林寡妇长得文文静静,大前年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寡妇门前是非多”,一般顾家的男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但是总有些居心叵测的男人去她家找机会讨口水喝时不时的坐坐,还献殷勤的帮忙干农活。这种套近乎的手段显得太过明显又低劣,但林寡妇也是迫于生活,面对村里人的私下议论不置可否。只照顾着瘫痪的公公领着两个孩子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她孩子还太小,大的八岁,小的才四岁。她婆婆早去了公公常年瘫痪在床娘家母亲也不在了,想南下打工也没人帮忖看孩子。想找个男人上门安心过日子,但村里头那些懒散惯了的光棍或者鳏夫哪里有本事养得起那个家。真有那本事的男人也不会找她这条件的女人。用她的原话就是“熬着吧!等孩子大点就好了!”也曾有正直的女人劝她离家出走算了,年纪轻轻的人长得又好看,何必埋汰了自己。但她苦笑着说放不下老人孩子,认命了。安平想起这苦命而善良的女人竟然如此落得结局心里头堵得慌。她也许是活得太累了,只是去别的世界休息去了……
林寡妇死了。因为是“野鬼”又是“短命鬼”,村民们帮忙在河滩的空地上搭了个棚子,只等着村委会从镇上买了口薄棺回来入殓后就草草安葬了。她娘家人可能也觉得晦气,倒也没有为难谁。两个孩子分别被她娘家的姨妈和舅舅领养了。瘫痪在床的老人只能由村委会成员轮流去照看了。林寡妇的死,俩个孙儿的遣散,这个可怜老人的状况更差了,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这个家庭很快会在王家堡消失不见,也许过不了多久,健忘的人们就会忘记了这个村里头曾经还有这么一个家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