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石磊把李姣从王兰家领回去,只要李姣上夜班,或者心情不好,他就会来到王兰家的楼下看着王兰家的灯光,直到灯熄灭为止。每次看着王兰家的灯光,无论多么烦躁的心情都会使他安稳下来。在他心里王兰家的灯光是那么温馨、柔和、静谧,只有她家的灯光才能平复他心中的烦躁,把淤积太久的思念交付给这久久的凝视。可今天看着王兰家的灯光,他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来回踱着步子,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一步两个台阶地跨上三楼,粗暴地敲着王兰的门。
王兰正聚精会神地复习着成人高考的内容,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走到房门前喊了一声:“谁呀?”
“是我。”
王兰听出是石磊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石磊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表情冷峻得吓人。
王兰心不禁一惊,本能地问:“石磊,出什么事了?”
石磊理也不理王兰,径直走到房间,看到写字台上的复习资料,心一阵热浪翻滚起来,激动地:“王兰,我多么希望能有你这样一个妻子在我身边,哪怕你什么也不干,每天晚上你看书,我在你身边设计图纸,那种心灵的契合,精神的愉悦,相视一笑的鼓励,都会成为我们各自事业追求的催化剂。而我和李姣只是一种责任和义务,这种责任和义务只能使我感到压抑。我多希望发脾气的时候她也和我争吵,无论谁对谁错,争吵本身就是一种感情的交融和内心痛苦的宣泄。可是我和她却不能,她只是一味地顺从,没有主见,没有个性。在我面前只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而不是妻子,你懂吗?”
石磊又一次内心的剖白和爱的诠释,使王兰回想起了和孙凯共同生活的情景,这种感受她是亲身体验过的,但她能从感情、生活的另一面给自己一种宽慰,来适应这种生活。而石磊除了爱却融不进另一种感情,她不知道这是石磊的悲哀还是自己的悲哀。她理解石磊此刻的感受,但作为李姣的姐姐,她仍能战胜自己的感情,来保护妹妹。
“石磊,那是姣姣太爱你了,如果太爱一个人,而且知道对方并不爱自己的时候,往往会失去原有的个性和自我。姣姣不是一个没有个性、没有主见的人,是因为你给予她的只是一种兄妹的感情,而不是丈夫的关爱。要想超越你们现在的境况,只有通过你去努力,才能达到你所需求的那种‘爱’的境界。”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努力?”石磊气恼地质问道。
王兰生气地瞪了石磊一眼,转过脸去说道:“没听说过这需要别人去教的。”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爱是一种感情的自然流露,如果强迫自己去爱,只能给自己造成一种逆反心理。”
“关键是你没把心放在姣姣的身上。你的心理首先对姣姣有一种排斥和抵触,你并未观察到她身上所具备的美。你爱的闸门对姣姣是关闭的,所以你根本谈不上爱不爱她,而是你根本没有去爱。”
“不,王兰,无论我怎样努力都爱不起她来,可你在我心里却赶也赶不走,你就像影子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跟随着我。”
王兰那颗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被石磊翻搅的疼痛起来。她用最大的抑制力抑制着自己感情。她想只有一个办法使石磊死心踏地地跟李姣在一起过日子,用心来培养他们的感情。
“王兰,你在想什么?”
“石磊,我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可现在我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石磊冷笑一下:“不要再骗我了。这是不可能的。”
王兰异常平静地说:“是真的,石磊。本来他提出结婚的。但我想等考上大学以后我们再说。”
“你们……他是谁?”
“是别人介绍的。但过去我们认识。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他很支持我考学。我妹妹前些天见过他一次,对他印象也非常好。所以……”
石磊痛苦地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只有我这么愚蠢的人才这么轻率地定终身,你不会的。”
王兰仍平静地说:“这是真的,石磊。难道你还非要我把他领到你面前,给你确认吗?”
石磊看着王兰平静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怀疑地:“你爱他吗?”
王兰心虚地避开石磊逼视的目光转过身去。
石磊扳过王兰的肩,直视着王兰的眼睛:“王兰,你看着我回答,你爱不爱他?”
王兰含泪说道:“石磊,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个人适合能力很强。我能面对现实来安排我的生活和婚姻。既然我已经离婚,有一个适合我的人来关心我,给我正常的生活,我就能接受。石磊,我们都面对现实,不要再……”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石磊吼着,并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王兰的肩摇着,痛苦得不能自制。
王兰肩被抓得疼痛难忍,看着石磊痛苦的样子,心里更加疼痛,含泪轻声地:“石磊,你弄疼我了。”
石磊松开双手,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逃跑似的冲出了王兰的家。
王兰情不自禁地追到门口,把头埋在臂腕里,扶着门框自言自语道:“石磊,对不起。”随着石磊下楼的脚步声消失,轻轻哭泣着不停地说道:“对不起……石磊,对不起……别怪我……别怪我……”
王红回来看到姐姐哭红的眼睛,一惊:“姐,你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石磊来过了。”王兰平静了很多。
“石磊?”
“他说他怎么也爱不上姣姣,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小红,这次我必须要考上大学才行,只要我离开唐山两年,石磊就会和姣姣培养起感情,不是吗?”
“但愿是这样。”王红无奈地说。
“我跟石磊撒谎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想让他对我死心。”
“石磊相信了?”
“不管他相不相信,我只能用这个办法让他死心。”
自从得知援朝的养父病了,石伯年早晨出来锻炼就再也没见过援朝。但每天他仍然步行到祥和里小区去晨练,偶尔几次老远看到援朝匆匆骑着自行车上班的身影。听人说援朝新接了一个大的工程设计,他专程到工地去了几次,每次都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援朝带着安全帽,拿着图纸,和几个人专注地研究着、在工地来回走动着。每次不知不觉一看就是半天,时常有上前认儿子的冲动。可他一想到援朝残疾、年迈的养父,又不忍心这样做,所以只是远远地看着儿子。每次从工地回来,他都会感到一阵惆怅。因为这样下去,不知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是否能和儿子相认。他始终没有把找到援朝的事情告诉石磊,他怕石磊一时冲动去认哥哥,所以这件事一直保持缄默,但认儿子的迫切心情又不时地折磨着他。援朝的相貌、个头,甚至一举一动太像他年轻的时候了。要是石磊的母亲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会喜爱这个孩子、认这个孩子的。当组织上知道他的妻子已再婚,把石磊的母亲介绍给他时,他简直不相信眼前文弱清秀的女战士,曾在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勇敢地救过无数名战士,婚后他才慢慢体会到她是一个多么果敢而不失温柔、贤惠的女人啊!
自从石磊结婚后,认援朝的心情越来越迫切,而且会不由自主地想念起石磊的母亲,当石磊出生时她曾自豪地对他说:儿子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会成为他们的骄傲的。她从小就教育石磊做一个勇敢、善良、有正义感、有智慧、有抱负的男人。对于石磊的教育和成长他是有亏于妻子的,如果她还活着,见到石磊这个样子,她一定会伤心、失望的。也会怪罪他的。石磊结婚,他像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一般,毕竟儿子的婚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而且儿媳是一个有文化,工作知上进,在家敬老人,对石磊又温顺、贤淑。对于儿子的这桩婚姻他是满意的。
可自从石磊闹离婚,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太不争气、太不可救药了,而且他感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为此他感到困惑不已,想当年自己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却教育不了自己的儿子。越是这样他就越思念石磊的母亲,越想早日与援朝相认。想念石磊的母亲是因为在石磊的问题上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了,想认援朝是想从大儿子那里得到一种做父亲的骄傲,从心理上觉得自己还不是一个完全失败的父亲。尽管援朝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但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啊。石伯年站在工地旁魂不守舍地胡思乱想着,猛然听到有人说石磊的名字,他抬起头来,看着援朝朝他这边走过来,边走边问旁边的一个小伙子:“你们只知道他叫石磊,不知道他在什么单位?干什么工作的吗?”
“不知道,每次他往咱们设计室送设计图,我们都没太在意他,只是觉得他有些怪。”年轻小伙子说。
“他的设计那么有创意、有时代感,你们竟然对这样的设计视而不见?”援朝不满地说。
“董工,我们……”
“唉,这个小伙子怎么再没送作品来?我真想找到他。”
“董工,以后他再来送设计作品,不管你在不在,我们会留意的。”
石伯年看着援朝他们议论着从他身边走过,不知道他们说的石磊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带着半喜半忧的心情回到家,一进客厅,看到的却是石磊歪躺在沙发上,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拿着摇控器不停地调换着频道。石伯年坐在石磊对面的沙发上,耐着性子问道:“石磊,你是不是往唐山建筑设计院送过你的设计?”
石磊烦躁地回答:“没有。”
石伯年半路上尽管想着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但他仍希望不是巧合。听到儿子的回答失望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再看看石磊那副慵懒的姿态,茫然、无神的眼睛,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青年人的朝气。石伯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怒吼道:“从昨天到现在你班儿不上,在家里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摇控器,电视节目再精彩,也替代不了你的失败人生。有本事拿出你人生的哪怕是一次辉煌或精彩给我们看看!”
石磊自嘲地笑笑,不紧不慢地继续用摇控器调换着频道说:“爸,您说的对,再精彩的电视节目也替代不了我失败的人生。但我想看哪个节目,我就可以用摇控器操纵着电视频道。而我想要的人生,是我自己操纵不了的。”
“你想要的人生?你所走的每一步就是你人生的最好答卷!哪个年轻人像你这样毫不怜惜地挥霍大好的青春时光?唐山一个非常有名的工程设计师,比你才大八岁,可他却为震后建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开滦工人,可你……”
石磊摔掉摇控器,站起来吼道:“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肯选择普通工人或者农民家庭,那样我就不会有一个悲惨的成长经历!”
石伯年也激动地站起来吼道:“十年浩劫涉及到全国,受害者不只你一个石磊,你不要总是为自己失败的人生找借口,和你同龄的人为什么有那么多在逆境中成才的?你却……”
石磊玩世不恭地说道:“是的,人要么在逆境中成才,要么在逆境中沉沦、堕落,我就是那沉沦、堕落的一个!”说完转身急步来到楼上,没好气地把自己摔在床上,脑子乱作一团。
石磊从王兰家出来后整夜不曾合眼,他的情绪恶劣到了极点。感到他的人生没有了丝毫的意义。因为人生中的两大梦想事业和爱情在同一天破灭了。他不想把这恶劣的情绪带到单位,带给顾客,所以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要么用电视节目分散思想,要么躺在床上默默地品尝、消化内心的痛苦,否则他的精神会崩溃的。石磊想到这里,起身走出家门,来到一家饭店,一个人狂喝起酒来。等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便歇斯底里地在洗手间狂吐起来。
李姣扶着石磊,端着水,看着石磊难受的样子,心疼地:“用水漱漱口。”石磊漱着口,石伯年过来,生气地问:“他到哪去了?怎么喝这么多的酒?”
“好像是他的同事结婚,一时高兴喝多了些。”李姣替石磊撒谎地说。
“没出息。”石伯年说完转身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石磊漱完口,李姣扶着他上楼去了。石磊躺在床上,又觉得肠胃一阵翻搅直冲喉咙,来不及去洗手间,翻身吐了一地。李姣赶忙给他端来水,又端来痰盂说:“往这里吐吧,吐完了我去倒。”石磊歉意地看了一眼李姣,把漱口的水吐在痰盂,倒在床上。李姣收拾地上的酒水。石磊含糊不清地:“李姣,对……对不起,我……”
“别说了,睡一觉就会好的。”李姣把地收拾干净,坐在床边,摸着石磊的手。
石磊痛苦地:“李姣,我的头……头像炸开一样疼。李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这样喊着,不知不觉中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