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一踏上故乡的土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尽管故乡已是一片废墟,但王兰在回家的路上惊喜地发现新盖起的简易商店已经开业,工厂的机器隆隆作响,各型汽车和公共汽车来回穿梭,小学生们有秩序的放学队伍……这一切说明震后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唐山各行各业都已进入正常的工作、学习、生活秩序。王兰母子三人回到自己家附近,只有几顶稀疏的帐篷支撑着,废墟已被一排排的简易房代替。
王兰正想打听两个妹妹的下落,忽听身后有人喊:“小兰,你们回来了?”王兰一看是宋阿姨,她像见了亲人一般紧紧拉住宋阿姨的手急切地问:“宋阿姨,我的两个妹妹在哪儿?”
“小兰,你别着急,我们帐篷里的人昨天分了房子,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你回来后怎样安排你的家庭,所以我们就把她俩送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
“是的,你们学校已经通知你开学了,你上学不可能照顾他们,你妈妈又……小兰你是不是怪阿姨……”
“不,宋阿姨,我怎么会怪您呢?这么长时间都是你们照顾她俩,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过,宋阿姨,我不想上学了,我想上班照顾这个家。否则,我们这个家就散了。宋阿姨,怎么才能申请到房子?我们急需一套房子,我妈妈经过这次颠簸,精神上更加……还有,我想尽快把两个妹妹接回来。”
听了王兰的话,宋阿姨犹豫了片刻说:“小兰,这样吧,你们先住分给我家的那套房子,我们等第二批的。”
“不!这怎么能行?你和迎春哥、还有迎夏弟弟怎么办?你们也得住哇?”
“迎夏的学校离她二姨家很近,先让他住他二姨家。迎春已经分配到钢厂上班。我现在在居委会上班。我和四春先在居委会对付着住。走,我带你们回家去。”说着宋阿姨领着徐慧云便走,王兰和王黎跟在后面。这时,宋阿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北京的舅妈给你们来信了,小红折开看了。你舅妈来信说她本来想到唐山看你们,从地震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们的情况,可你表哥做阑尾手术住院了,来不了,你有什么困难就给她写信。”
“我知道舅妈一定会惦记我们的,可我不会告诉她我们现在的情况的,这么多年舅妈一个人带着表哥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你安排好了就给她回信,免得她惦记你们。”
“好的。”
宋阿姨带他们来到一个用高低不齐、粗细不一的各种木棍、竹棍围起来的院子,进了院子,宋阿姨打开房门:“这是大一点的房间,除了放这张双人床还可以放两样家具,里边是小房间,只能放一张比双人床小一点的比单人床大一点的床。小兰,这个双人床你先用着,等我要到房子再说。”
王兰看着震后失而复得的家,尽管这个家是那样简陋,但就现在的这种环境下能拥有这样的房子,真算得上是豪宅了。她再看看身边善良、慈祥的宋阿姨。老人把房子让给他们,就意味着他们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分到房子。想到这里,王兰含着感激的泪拉住宋阿姨的手:“宋阿姨,您把房子让给我们,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分到房子?您也这样大年纪了,我怎么能……”
“小兰,这你就不用惦记了。在冬天到来之前会分到房子的。只要我们能度过冬天,什么都好说了。小兰,我常常在想,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我们有那么多亲人、朋友死去了。对死去的亲人、朋友,我们有太多的歉疚和遗憾已经无法弥补。所以,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不要再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了。”宋阿姨感慨地说。
“阿姨,您说的真好。”王兰擦干泪水说。
“对了,小兰,你手里一定没有安家的钱吧?”
“明天我到妈妈的单位把妈妈的工资领来,还有,这次出门那么多好心人捐的钱还没有花完。我想够用了。”
“那好吧。小兰,要是钱不够用就来找宋阿姨要。你既然决定不上学了,一个人照顾弟弟、妹妹和妈妈会很不容易的,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呀。”
“阿姨,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全家的,会让我们的家像从前一样幸福、温馨的。”王兰坚定地说。
黎丽、周洁下了船,坐公共汽车直奔中山医院。黎丽下了车,急匆匆来到住院部。周洁紧跟在后面。
“李护士,有没有新来的唐山的病人住院?”黎丽到住院部忙问。
“有,不过她们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为什么走?”黎丽吃惊地问。
“那位病人说什么也不待在这里,她的女儿只好又把她带回去了。”李护士看黎丽懊悔、痛苦的表情,赶忙又补充到:“黎大夫,您不要担心,陈大夫开了很多的药给他们带去了,说好把药吃完再给您写信的。”
周洁扶住黎丽:“丽姐,你的脸色太难看了,你不要这样,药吃完了,小兰会给你来信的。”
黎丽什么也不说,急匆匆回到家。到了家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
周洁不解地问:“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调回唐山,给徐大姐治病。”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徐大姐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周洁话一出口,看到黎丽错愕、愠色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小声:“对不起,我……”
“你知道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我最讨厌称病人疯子,这是我们的医德所不允许的。”黎丽不满、严肃地说道。
“姐,我知道我说错了。但你想过没有,你的手术非常成功,大夫说过如果休养治疗调理好,好的希望非常大。可现在的唐山已是一片废墟。生活、住房、医疗条件、工作环境怎么能治好你的病呢?”周洁说这些话时,泪水流满了脸颊。
黎丽心里不禁一阵难过:“周洁,我知道你为我好。是的,如果我在这里,无论什么条件,现在的唐山是没法儿比的。好条件对我病的治疗是有好处的,这样我可以多活几年。但是,周洁,如果我人在这里,心在唐山,那岂不是活着也是一种痛苦?再说,太安的尸骨已埋在了唐山,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外面的世界再好,不如自己的家乡好。更何况唐山这种状况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我不明白,唐山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本来没有安排崔团长去唐山抗震救灾,可他却主动申请执行这种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的任务。如果你听我的话,把你病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他也许不会要求到唐山去救灾,更不会牺牲在唐山。”
“不!你错了,他知道我的病。”黎丽含泪冷静地说。
“怎么会呢?”周洁惊骇地问。
“从他们谭司令员的话里,我已经听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谭司令员说……”
“周洁,我怎么能阻止他去救家乡的亲人呢?那么多与唐山没有任何关系的军人、医务人员都主动奔赴到抗震救灾第一线。作为唐山人我们怎么能充当旁观者?是的,因为爷爷的历史问题把我和太安下放到东北边远的山区,吃尽了苦头。要不是谭司令员和吴院长这样的好人,我和太安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唐山人都对不起我们啊。更何况,家乡有那么多像徐大姐这样的好人需要我回去。这场地震使那么多的人失去亲人,他们多么需要做及时的心理疏导和治疗啊?如果从心理上不能得到及时的疏导和治疗,那便是灾难的继续。作为心理学研究者,精神病治疗专家,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有没有替小博想过?他在大连体校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运动员,他的学习又那么优秀。让他现在跟你回唐山会毁了他一生的前途的。”
“如果他是一个有用的人才,恶劣的环境更会锻炼他的意志。”
“可是万一你的病……在这里,至少还有我照顾小博。”
黎丽听了这话,眼睛湿润了:“周洁,我知道你是为我和小博好。我非常感激你,感激命运让我在山区那恶劣的环境认识你们全家人。认识你这个朴实、善良的好妹妹。可是如果我不回去,我的心会不安,也许那样我的病会更快……”
“姐,我真的舍不得你走。”周洁扑在黎丽的怀里哽咽着说:“是你……是你把我这个不识字的山区小丫头培养成大学生,是你毫无保留地把医学知识传授给我。我早就想过,无论你的病怎样,我会像亲生母亲一样照顾、培养小博的。可现在如果你们走了,而且又离的这么远,我想帮你们都帮不上,你让我怎么放心……”周洁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周洁,我理解你的心情。虽然以后生活上你帮不上我的忙,可在精神上我会为在远方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妹而欣慰的。”看周洁伤心地转过脸去,不停地擦着眼泪,黎丽同样依恋地扶着周洁的肩:“小洁,别这么难过,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黎丽的话触动了周洁最伤心处,她真的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周洁转身抱住黎丽,痛哭失声:“姐,我……我真的怕……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你,不会的。小洁,别哭了。明天我去找院长,你替我去接小博,好吗?”
“那……姐夫的事,是你跟小博谈,还是我……”
“你跟他谈吧。”
“好吧。”
第二天,黎丽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正写着什么,见黎丽进来,忙站起来。“黎丽,你回来了?崔团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本想写完这份材料就去看你的,你的身体怎么样?”老院长亲切、安慰地拉着黎丽的手坐在沙发上,“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你先不要上班,先去疗养一段时间。这样从精神上对你的治疗是有好处的。”老院长慈母一般地说。
黎丽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脸上却微笑着说:“老院长,谢谢您为我安排好的一切。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老院长以为黎丽提什么条件,爽快地答应着。
“院长,我想马上调回唐山。”黎丽的口气即是请求,又非常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