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对倩茹身后的林护士说:“小林,你怎么还没回家?你儿子不是在发烧吗?快回去吧,回去晚了,你们家张子又该和你生气了。”
“行,我这就回去。王大夫,今晚就让董小难先住在306的三床吧,这个病床的病人回家过生日去了,晚上不回来了。明天307二床的病人出院,明天早晨我早点来给董小难办住院手续。”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倩茹低头站在董小难的病床前,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什么都不说,只是站着。
“嫂子,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了。”董小难语调平和,没有丝毫的抱怨和不满。
“小难,对……对不起,我……我……”倩茹无法解释,无法启齿她的行为,更无法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撒谎,因为撒谎会更加加重罪孽的心理。
“好了,嫂子,你别这样,我不是没出事吗?回去吧,不然凡凡和爸爸会着急的。”
“那小难我走了,你真的不想吃饭了吗?”
“不了,待一会儿要是饿了我自己沏点奶粉喝就行了。”
“要不等我做熟饭给你送来吧?”
“不用,真的不用了,嫂子。你走了我就睡了,今晚我想好好睡一觉儿,你走吧。”
倩茹回到家,知道凡凡一定在爷爷那里,便径直来到老人的屋里,刚打开门,凡凡从里屋跑出来,兴奋地喊着:“老叔,老叔……”凡凡见妈妈一个人进来,跑到门外向外张望着。
“你老叔没回来。”倩茹说。
“没回来?为什么?老叔不是今天出院吗?”
董师傅在里屋真真切切地听到凡凡说的“老叔今天出院”这几个字,老人的心“咯噔”一下,这二十多天心乱如麻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这时,他感到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血液往上涌,呼吸急促,本想问凡凡话,却发不出声音,脸憋得通红,一口腥咸的东西涌出喉咙,本能地想拿身边的纸,把东西吐在纸里,却已来不及,体内五脏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嘴里的东西推了出来,只听“哇”的一声,一口浓浓的鲜血喷了出来,随即便无力地昏倒在了床上。
倩茹和凡凡在客厅听到这异常的声音,相互惊视一眼,同时奔跑到里屋,凡凡喊着:“爷爷、爷爷……”看到喷在床单上、地上的鲜血,幼小的凡凡惊恐地浑身发抖,再看斜躺在床上的爷爷嘴角仍在滴血,恐惧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哭喊:“爷爷,爷爷……爷爷……”凡凡扑到爷爷身上大哭不止。
倩茹也吓得脸色煞白,知道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她无法向援朝交待,无法向良心交待。她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凡凡,看着爷爷,妈妈给医院打电话……”
开滦医院的急救室外,凡凡不停地哭喊着问道:“妈妈,妈妈,爷爷会死吗?爷爷会死吗?我不让爷爷死,我不让爷爷死……”
倩茹搂着眼睛哭得红肿的女儿,同样流着悲伤、惊恐的泪,但泪中更多的内容是自责、内疚和懊悔。她不停地安慰着女儿,同时也是祝福着老人说:“爷爷不会死的,爷爷不会死的,爷爷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凡凡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听话……”
“妈妈,给爸爸拍电报让爸爸回来吧,爸爸来信不是说工程已经提前完成了,验收完了就能提前回来吗?让爸爸快点回来吧,我怕,我真的怕。”凡凡说着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凡凡,我也想早点让你爸爸回来,可他现在在国外工作,比不了在国内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那怎么办呢?”
“先别着急,等你爷爷出来了看爷爷的身体情况再说。”
急救室的门开了,大夫走在前面,护士在后面推着董师傅,倩茹吓得不敢上前,呆呆地站着不动,凡凡离开妈妈的怀里扑到爷爷的身边哭喊着:“爷爷……爷爷……”
大夫主动走到倩茹的跟前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倩茹本能地点着头:“是。”
(1)第八十一章 虚荣和私欲会使人失去真正美好的东西 (3)
“病人已经抢救过来,脱离了危险期,不过……”
“不过什么?”倩茹紧张地问。
“据我的初步诊断老人可能得的是肺癌,但现在还不能肯定,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大夫说完走了。
倩茹怔怔地呆在原地,神经有些恍惚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凡凡跑过来,眼里带着泪笑着说:“妈妈,妈妈,爷爷醒了,爷爷醒了,爷爷没事儿了。妈妈,快去看爷爷。”说着拉起妈妈的手来到病房。
倩茹看到老人依然慈祥的脸,哽咽着喊了一声:“爸。”
“倩茹,告诉我,小难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想听实话,别再瞒我了。”
“爸,小难已经没事了,本来应该今天出院的,可……可大夫说还是让他再住几天好好恢复恢复。爸,您别太惦记他。”
“那他到底是什么病呀?”
“他……他的左腿又感染了,所以做了再次截肢手术。”
“噢?他现在真的没事儿了?”董师傅仍不放心地问。
“爸,小难真的没事儿了,再过几天他就出院了。爸,你就好好养着吧,等小难出院了他就能看你来了。”
“倩茹,我有病的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小难,这孩子心重,他知道了对他的身体没有好处。”
“我知道,爸。”
“倩茹,我能不能现在就回家?如果没什么大病就别住院了,这一住院会花很多钱的。”
“爸,您住院有单位报销怕什么?再说大夫需要给您好好检查检查。不过大夫说不会有什么大病,只是您突然一着急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才……毕竟您年纪大了,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太着急。我们还是听大夫的吧,大夫说没什么大病也得住院治疗。”
“好吧,倩茹,我床头盛援朝信的那个小箱子里面有钱和存折。那是我多年的积蓄和援朝这三年来给我寄的钱。明天你拿出来给小难和我交住院费,我想够用。”
“爸,小难的住院费用是他自己卖书挣的钱。您住院的钱我那里有一些,也是援朝寄给我们母女的。您的钱留着吧。”
“不,不用。你的钱将来用处多了,不能用你们的钱。我那些钱就是留着防备万一用的。不过要是明天检查出结果没什么病就别住院了,开点药就行了。就是单位报销自己也得花一部分。那些钱我还想给凡凡留着上大学用呢。”
凡凡一听哭喊起来:“爷爷,您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什么病都要住院治疗,我将来上大学自己打工挣钱,连爸爸妈妈的钱我都不会用的,更不会用爷爷辛辛苦苦攒下的钱的!”
“凡凡,别哭了,你和妈妈回去吧,这里有大夫和护士,不用你们在这儿陪我。”
“凡凡,妈妈把你送回家吧,然后妈妈再回来陪爷爷。”
“不!我不!我也要在医院陪爷爷。”
“那怎么能行?明天你还要上学呢?”倩茹说。
“我不上学了,我要陪着爷爷,等爷爷好了出院了我再去上学。”凡凡态度坚决地说。
“凡凡,听爷爷的话,你不上学爷爷的病会重的。知道吗?”
听到爷爷的话,凡凡不得不听话地站起来:“好吧,爷爷,我听您的。不过明天一放学我就到医院来看您。”
“别来了,医院都是病人待的地方,小孩子来不好。再说你放学还有那么多的作业要做。”
“不行,爷爷,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走了。”凡凡撒娇地又趴在爷爷床边看着爷爷。
董师傅只好说:“好吧,不过你放学看完爷爷就走,回家写作业去,行不?”
凡凡高兴地站起来说:“行,爷爷真好。爷爷,再见。”
“爸,我送凡凡回去,一会儿就回来。”
“凡凡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我没事,你就别来了。”
“我不害怕,爷爷,让妈妈来陪您吧。”
“爸,我先把凡凡送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倩茹把凡凡送回家,给凡凡铺好被上好闹钟。
凡凡洗完脸说:“妈妈,我有点饿了。咱们家有剩饭吗?”
倩茹这才想起一家人还没吃饭,歉疚地说:“唉呀,对不起,妈妈都忘了,咱们娘俩还都没吃饭呢。”
“妈妈,爷爷也没吃呢。”
“你爷爷近些日子晚上一般不吃饭。凡凡,妈妈给你做饭去。”
“不,不用了,妈妈,你快回医院吧,我吃点饼干、面包就行了。”
“妈妈给你煮点面条儿,一会儿就好。”倩茹说着就往厨房走。
凡凡拽住妈妈:“妈妈,我真的不吃饭了,吃点饼干就行了,你快去医院吧!”
“那你……你就着热水吃。明天早晨自己到外面买点饭,钱在你的写字台上,妈妈早晨不能回来给你做饭了。”
凡凡着急地往外推着妈妈:“知道了,妈妈你快回医院吧。”
“你平时那么胆小一个人睡不害怕吗?等你睡着了妈妈再去吧。”
“不用了,妈妈,我不害怕,真的,你快走吧。”凡凡强行把妈妈推到门外,头探出去,身子趴在门框上小声迅速地说了句:“妈妈再见。”然后快速地把房门关上。
倩茹知道凡凡一个人在家是害怕的。她去上海那几天凡凡都是跟爷爷一起睡的,倩茹心里惦记着凡凡,可又不得不去照看老人。
倩茹在医院看护了老人一夜,第二天早晨,她见老人醒了便去买早点。
“爸,您吃饭吧!”倩茹端来早点说。
董师傅想说擦擦脸、刷刷牙再吃,可又不好意思说,因为牙具没有带来,只好点头说:“行,吃饭。”董师傅没有不刷牙洗脸就吃饭的习惯,所以只吃了两口稀饭就不吃了。
“爸,您怎么只吃这么两口?”
“可能是住院没有胃口吧,不想吃饭。”
倩茹把碗洗干净回来说:“爸,您一个人待一会儿行吗?我想去二院看看小难,然后我再回来。”
“你去吧,我没事儿了,看完小难你回家睡觉去,一整夜没睡身体会顶不住的。”
“行,爸,我走了。”
“你……”董师傅很想说你把家里的洗漱用具拿来,可又咽了回去,怕倩茹多想,所以只好改口说:“你……不用着急。”
“我知道。”倩茹答应着走了。
倩茹来到二院找到董小难的新病房。董小难见嫂子头发蓬松,脸色憔悴,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紧张地问:“嫂子,你……你怎么了?病了吗?”
“我没事,昨晚你还好吧?”
“挺好的。嫂子,是不是爸爸……?”
“啊,爸……爸爸他……他挺好的。”
“昨天晚上也不知怎么了,做了一夜的恶梦,梦见爸爸病得厉害,而且还吐了很多的血。把我吓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你……你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来,吃早点吧。”
“行,嫂子,你去上班吧,中午、晚上就不用给我送饭了,我在医院买,医院的饭也挺好的。你上一天的班,回家又照顾爸爸够累的,我这里你就不用再来了。嫂子,这两天你要是有空,把我的轮椅给我送来,出院的时候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你特意来接了。”
“行,有时间这两天就给你送来。小难,我走了。”
倩茹回到家感到浑身疲惫的得厉害,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忽然想起老人吐在床单和地上的血还没有收拾。便起身来到老人的房间,把床单用水泡上,用脸盆接了一盆水,把抹布在水盆里蘸湿开始擦地上的血。血已经凝固干在地板上,在湿抹布来回擦拭的过程中,干血慢慢地鲜活起来黏在抹布上,光滑的水泥地才能露出来。当带血的抹布再次在水里用手洗搓时,那一块块血黏糊糊地粘在手上,倩茹的肠胃恶心地翻搅起来,跑到厕所大吐特吐起来,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才知道昨晚和早晨都没有吃饭,感觉异常的疲倦。想做点饭吃,可一想到地上那一块块血便没有了食欲。再看看盆里的血抹布和血水,感到又是一阵恶心,她把盆端到外面,用姆指和食指捏着抹布扔到了垃圾桶,把血水倒进了厕所,又接了新水改用刷子刷。刷了足有一个多小时,又用拖布把地上的血拖干净,把带血的拖布扔到了垃圾箱。然后打开洗衣机洗床单,洗床单的同时,去市场买来鱼和青菜开始做饭。床单用洗衣机不知搅了多少遍,那块血渍就是洗不干净,无耐只好用手搓。床单洗完了,饭做好了,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自己先吃了饭,给凡凡留出饭菜,然后匆匆赶到医院。
“爸,您觉得好点了吗?我拿饭来了,您吃饭吧。”
董师傅痛苦、嗫嚅地:“倩茹,这……这医院有咱们家那样的便盆吗?我……我想解大手。”
倩茹惊讶地说:“唉呀,我忘了。有,您等一会儿。”说着跑到厕所去拿便盆儿,等她跑回病房,老人一脸的痛苦状,她掀开被子,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她抽着鼻子蹙着眉头憋着气把老人的裤子、内裤拽下来,又用手纸擦着粘在屁股、腿上的大便,擦着擦着再也忍不住肠胃翻搅的恶心,跑到外面“哇哇”大吐起来。中午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一位护士走过来不满地呵斥道:“你怎么吐在这儿了?怎么不吐厕所去?”
“对……对不起,我这就收拾好。”倩茹抱歉地说着,委屈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董师傅在屋里听到外面的一切,自责、痛苦得恨不得想死去。
倩茹收拾干净自己吐在楼道里的污秽,用报纸卷起丢在地上的内裤和裤子,说了声:“爸,我先回家给您拿衣服去,饭等我回来再吃吧。”说这话时尽管使自己声音柔和下来,但声调里却是任何人都能听出的腻烦和不耐。当她骑车经过垃圾桶时,想想自己实在无法洗这些带屎的裤子,便停在垃圾桶边,把报纸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