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朝、小难和往常一样一边一个守候在父亲的病床前聊着天儿,爷仨儿一起回忆着兄弟俩小时候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爸,您还记得吗?那次我带弟弟去荷花坑滑冰,结果弟弟掉进了河里,我把弟弟救上来一起跑回家,到了家我们俩的棉衣棉裤都成了冰棍儿了,我妈妈气的用笤帚打我,我就往您身后躲,您拦着妈妈说:‘男孩子哪儿有不淘气的?还不快给他们俩先换衣服,你不知道援朝爱发烧吗?’妈妈一听您这话才想起我们俩还穿着冰棍衣服。妈妈气得放下笤帚边给我们俩换衣服边骂我们。妈妈给我们换完衣服,您就带我们俩在屋子里转圈儿跑步,直到我们俩跑得身上出了汗才罢休。等我停下来一看,您头上的汗比我们俩还多。把我和弟弟还有我妈逗得直乐。妈妈整天说我们俩都是您惯的。结果弟弟没怎么的,我晚上真的又发起烧来,您把我送到医院,一看就是一宿。”援朝说到这儿眼睛湿润了。
董师傅幸福地含着泪说:“这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是啊,爸,您还记得我和哥哥每人每年都得一张奖状,您高兴地在左右邻舍、你们矿上到处炫耀的事儿吗?”董小难问。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每次你们俩得了奖状爸爸都要把奖状贴在墙上,贴得满屋子都是。因为你们俩从上学没有一年不是三好学生、不得奖状的。谁去咱们家都夸你们俩学习又好,又懂事。你妈我们老两口听了比吃了蜜还甜,有你们这两个争气的儿子我们知足。唉!只可惜你妈地震没了。”董师傅有些伤感地说。
援朝忙打岔儿说:“爸,我觉得您这些日子好多了,脸也红润了,血咳的也越来越少了,饭量也增多了。爸,我们真为您高兴。”
“是啊,这些日子我也觉得身上比原来轻松多了。主要是你们俩在身边爸爸心情好,心里踏实。不用总是惦记你们俩了。你们俩不在身边,爸爸在梦里总是在找你们,今天梦见你们去河里游泳,明天又梦见你们去滑冰,再不就是梦见你们去井沿边上玩去了。唉!总之,梦的全都是你们小时候办的那些让大人担心害怕的危险事儿。说也奇怪,你们俩一回到爸身边就再也没做过这样的梦了。”
董师傅说完兄弟俩都笑了,微笑中却含了泪。
忽然,董小难微笑的脸突然僵住了,援朝看着弟弟,惊奇地问:“小难,你怎么了?”
董小难轻轻叫了声:“嫂子来了?”援朝眼睛一亮,欣喜地转过身去,然而看到的倩茹却是煞白带着怒气的脸上瞪着一双漂亮带毒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使他那么爱慕、迷恋,现在这双眼睛却是那么令他生厌。援朝看了看刚才还在微笑的父亲,此时却是一脸紧张的神情。
援朝走到门口,温和地:“倩茹,你来了?你今……”
没等援朝把话说完,倩茹气冲冲地喝道:“董援朝,今天我来只有一件事,马上跟我去办离婚手续。你不用……”
援朝忍无可忍地低喝道:“有事请你回家再说,这里是医院。”
“回家?你还知道有家?你回来十几天了在家待了不到五分钟,是你逼我到医院来的。”
援朝近乎哀求地:“倩茹,你若是还有一点儿仁慈的话,你就……”
“仁慈?我对别人仁慈谁对我仁慈了?跟你结婚十几年了,你除了工作,心里想的只有你爸爸和弟弟。我算什么?我只是你们家的保姆,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这十几年你为我做过什么?为我想过什么?”
援朝暴怒地吼道:“你太过分了!爸爸正病着,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只要你跟我去办离婚手续,我马上就离开,以后请我都不会来。”
“你……”援朝气得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董小难惊呼道:“爸爸,爸爸,您怎么了?爸爸?”
援朝听到弟弟的惊叫声心猛的像被人用鞭子抽打一般,他看到父亲痛苦地喘息着,想对他说什么,却因喘息得厉害说不出话来。
援朝自责、痛苦地伏在爸爸的身边:“爸爸,你想说什么?爸爸?”
“援……援朝,爸……对不……”董师傅话还没说完便昏死过去。
董小难疯狂地喊着:“大夫……大夫……”
援朝泪水狂涌出来,声嘶力竭地喊道:“不!爸爸,是我对不起你……”
倩茹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不但没有丝毫引起她的自责和同情,反倒使她感到厌烦,扭头便走了。
大夫、护士把老人推进了急救室抢救着。
援朝和董小难在急救室外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就像等侍法官的最后判决。
急救室的门开了,董小难呼喊着奔向父亲:“爸爸……爸爸……”
援朝奔向大夫:“大夫,我爸爸他……”
大夫冷静地说:“老人抢救是抢救过来了,不过你们做好后事准备吧。恐怕没有多长时间了。”
援朝和董小难趴在父亲的身边,流着泪不停地呼唤着:
“爸,爸,您醒醒啊,爸……爸,都是我害了你呀,爸……”援朝内疚、自责地五脏绞痛起来,完全失去了平日男子汉的风度,像女人一般痛苦地哭喊着。
“哥,你别这样,哥,这不怪你……”
“小难,我该怎么办?大夫说爸爸……爸爸他……”
“哥,我知道了。哥,我想把凡凡接来,你知道爸爸最疼爱凡凡。我想让爸爸最后见凡凡一面。”
援朝克制住自己不再哭泣,自责地说:“你看,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排了。小难,你守着爸爸,我去接凡凡。”
“不,我去吧。你回去嫂子还会和你吵的。”
援朝想了想说:“好吧,路上一定小心点,别着急啊?”
“我知道了,哥。”
回家的路上,董小难伤心、悲痛的泪水不时地挡住视线。他没想到憨厚老实了一辈子,替别人着想了一辈子的父亲最后竟带着愧疚、自责离开人世。他替爸爸不公,替爸爸难过,可他又能怎样?他感到自己是那样弱小和无能、善良、仁孝的董小难啊,这不是你能力和弱小的问题。变了心、变了质的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得了的。天神都不能。我们只有等她良心发现的时候了。
董小难回到家门口,擦干泪水,敲了两下哥哥家的房门。倩茹边问:“谁呀?”边把门打开,一见是小难,脸立刻阴沉下来,问:“你有什么事吗?“
董小难仍尊重地说:“嫂子,爸快不行了,我想带凡凡去医院,让爸爸最后见她一面。”
倩茹用绝情地、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不行,大晚上,凡凡洗完就睡觉了。”
正在水房洗脸的凡凡听到妈妈和老叔的对话,脸都没擦便跑出来喊着:“老叔,爷爷怎么了?”
“凡凡,快去把脸擦干,爷爷快不行了,在爷爷临终的时候我们守在他身边,爷爷会高兴的。”
凡凡不相信地瞪大眼睛,带着哭腔问:“老叔,这是真的吗?”
董小难含着泪点了点头。
凡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董小难忙说:“凡凡,先别哭,快去把脸擦干了,我们赶紧去医院看爷爷。”
凡凡哭着说:“我不擦脸了,老叔我们快走吧。”
凡凡说着就往外走,倩茹用身子挡住门口喝道:“不许去,明天你还要去上学,赶紧睡觉去。”
凡凡惊愕地看着母亲,不解地问:“妈妈,难道你不去看爷爷吗?爷爷快要不行了,我们都应该去……”
“别说了,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快回去睡觉。”倩茹不等凡凡把话说完,高声喝道。
凡凡不认识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倩茹不耐烦地说:“看我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去睡觉。”
凡凡伤心、难过的泪水涌出来,几乎带着愤怒地朝妈妈喊道:“我不睡,我要去看爷爷。”听话的凡凡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和妈妈这样无理地顶嘴。说完她就往外冲。可她从左边走倩茹用身子挡住左边,从右边走倩茹便挡在右边,凡凡怎么也撞不出去。看到倩茹这种毫无人性的举动,董小难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淤积太久的怒火,几乎用出浑身的力气吼道:“放开她!”
倩茹和援朝结婚十几年,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董小难会发出雷一般的吼声,那张和善、英俊的脸被愤怒扭曲得变了形,那双平日只会放出爱的光芒的眼睛,此时却冒着仇恨的怒火。倩茹吓呆了,怔怔地看着他。董小难厌恶地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对凡凡命令道:“凡凡,跟老叔走。”
凡凡也被老叔的吼声吓呆了,怯怯地看看老叔,又看看妈妈,从妈妈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跟着老叔,一步一回头地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妈妈,她多么希望妈妈也和他们一起去看爸爸啊!可她却不敢说出来。
董小难带着凡凡来到医院,援朝还在不停地呼唤着父亲。援朝见女儿来了,脆弱地搂过女儿哽咽着说:“凡凡,快来,快来看看爷爷,爷爷最疼你的,爷爷还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