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先有古雨巷子,而后有古雨镇。
书上记载,这里本无人烟。唐末战乱时,一牛姓石雕匠人和一刘姓书生为躲烽火,拖家带口逃离家乡。昼夜不停逃至此处,已是舟车劳顿。一行人商议在河岸边山洞中过夜一晚,天亮时再上路。安顿好妻儿,书生刘和石匠牛迎着夕阳,沿河散步。石匠牛时而俯身嗅土,时而曲指叩石,口中啧啧称赞。书生刘见状,不明何赞,正欲开口询问,不料被脚下顽石绊倒。石匠牛扶书生起身,低头细细查看,忽而惊觉,高声唤妻儿前来挖石。众人见石匠神情严肃,便不敢多言。一轮日夜飞逝而过,顽石现出全貌:高六尺长一丈,外形神似望东貔貅,背河一侧石面上纹路甚异。书生刘盯着石面看了许久,恍然醒悟:这纹路竟像极了倒写的篆体“古雨”二字。两人当即决定就在此处安家。
此后,石匠牛和书生刘行善积德,接纳并救助来此避难的老百姓。第一批紧随二人到来的逃难者,是一位王姓裁缝和一位姜姓庖人。裁缝王手艺精湛,量体裁衣从不用尺,目测便可得精确尺寸;庖人姜善做偃月馄饨,相传,他亲手调配的馅料飘香十里,甚至引得附近飞禽走兽纷纷围聚而来。四户人家共同扎根在这片土地上,随着时间流逝,接纳了越来越多的逃难老百姓。
牛、刘、王、姜四大家族带领人们以灵石所在之处为首,延南北向开出一条道来:道两旁筑屋,屋后沿河布田——便是古雨巷子的前身了。石匠牛懂石,他说,有古雨石在,这河就养人,此处便不旱不涝。风聚云涌、朝代更迭,古雨石如坚不可摧的屏障,护一方周全。而石匠牛、书生刘、裁缝王和庖人姜四人则被古雨后人尊称为“老祖宗”。
后话不形文字,只口口相传。
镇上土生土长的娃娃们都知道,正是古雨灵石庇护了这片土地千百年来不受战火纷扰,也正是老祖宗们的勤劳坚韧为古雨镇日后的繁荣打下了基础。历史洪流中,一代又一代古雨人在这里出生、成长,而后或留下、或离开。唯独牛、刘、王、姜四脉,带着各自的手艺,代代坚守着古雨灵石和古雨巷子。
古雨镇曾有四宝:牛氏凿子、刘氏紫毫、王氏裁缝剪、姜氏扁食馅。
日出高三竿,书生刘私塾传来阵阵诵书声,朗朗入耳;妇女们身着出自裁缝王之手的襦裙,围在裁缝铺前滔滔不绝;垂髫小儿在石雕馆门槛石上嬉闹,跟着石匠牛手下“叮叮当当”的节奏,嘻嘻哈哈吟童谣。日中当食,巷北口扁食铺子里溢出喷香,一路飘至南口,串起活泼的烟火气,也勾得整条巷子垂涎欲滴。
这曾让全镇习以为常的图景,早已被遗忘在历史昏暗的角落,褪色、隐去。千百年沧桑在镜头中加速,一晃而过。如今,古雨镇已被打磨成千篇一律的模样,只留下一条古雨巷子,和巷口被游客摸得溜光锃亮、摸没了貔貅、摸糊了篆字的古雨石,其是这片土地唯一残存的身份。而古雨巷子在新时代里的名气,卑微到只因她紧挨着镇上最值钱的三百亩土地。
至于镇上古时“四宝”,亦在时光中划出了不同痕迹,纷纷朝着各自的终点,彳亍前行。
刘氏紫毫已于清时绝迹。曾经的私塾也在民国时演化为旧书店,被刘氏后人唤作“晴耕雨读书屋”。据说,书屋内设密室,藏古书十万有余,刘家称其为“旧纸边”,代代守护。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王氏后人举家搬离,漂洋过海至大洋彼岸,“王氏裁缝剪”被推向国际,却也彻底脱离了它扎根千年的土地。
十年前,姜氏扁食铺子的传人姜老先生意外身亡,将代代口传的馅料秘谱一同带进坟墓,留下唯一的孙女姜小枣,坚守着巷子北口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店铺。
如今,古雨四宝,只有“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幸存下来,在每个清晨,从古雨巷南口传出,顺着延续了千年的轨迹,昂首挺胸一路向北,孤独而骄傲。这凿石声,是牛氏后人的执着,是古雨巷子残存的古音,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呐喊。
凿石者年已古稀,名作牛七。
牛家犟老七,刘氏旧纸边,加上紧邻古雨巷北的黄金三百亩——这,是新时代的“古雨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