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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恭小兵:我做过好人之外所有的工作

恭小兵,男,汉族,初中文化。1982年10月9日生于安徽黄山,祖籍安庆枞阳,现居合肥。5岁进小学,16岁进监狱,20岁触网。中文界“80后”概念提出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副秘书长,黄山市黄山区政协委员,黄山市黄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曾供职于安徽商报《橙》周刊,现辞职创办安徽聚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自2004年8月在台湾出版繁体单行本《我曾深深爱过谁》之后陆续出版《云端以上,水面以下》、《无处可逃》、《草根时代》、《十少年作家批判书》及《总是不销魂——恭小兵5年文集》等作品。

恭小兵自语

我是2001年正式上的网。在此之前我对这个行当里的任何规矩都一无所知,所有东西都得从头学起。我在网上简直是个窝囊废,其他网友好像什么都知道。他们往往一上线就能撇开所有烦心事,跟异性网友谈人生,谈哲学,谈文学,谈认领,大谈特谈,几乎什么东西都谈。这个时候我完全插不上嘴,最多只能坐在计算机前面双手托腮,傻笑,追忆似水年华。

在这期间,我先后接触到一些已经著名或正在著名的ID。比如慕容雪村,比如半声叹息,当然,那时候他们并不认识我。我在其中的几个论坛上因为待人接物很有一套,从菜鸟顺利升级成砖手。2001年年底开始正式写小说。我把我写好的作品打印好专程送给一些所谓的文学前辈们看。他们基本上翻都没翻就说精神可嘉,不错不错。但是他们过了几天又说我如果转行去搞其他的艺术,比如行为艺术或其他可能会更有前途。我听得出这个话暗藏的机锋。这就等于是,我试图接近纯文学,但是纯文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

于是我只好把写好的东西一篇篇重新传到网上,那时真的很有意思,别人都是在线写,不聊天,我因为有现成的东西,就一边贴小说一边聊天,很多人认为我是快枪手,思维敏捷,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有备而来,杀机重重。2002年,我从网上收到了不下于十封挑战书,原因是我在一些论坛的评论版上,运用大无畏的大嘴巴精神,与人数十倍百倍于我的文学爱好者们进行了此起彼伏的殊死搏斗。我把他们帖子里的病句和错别字逐个提出来加以讽刺,于是我就收到了他们的挑战书。可能有一些不算挑战书,只是请教我尊姓大名,仙居何处,顺带问候我老母。有一些志士直接就要约我出来单挑。我照单全收,但从不赴约。

2004-2005年,一些书商和编辑辗转找到我,给了我一些钱,出了我几本书。一些论坛、网站、电视台和杂志、报纸陆续刊登了这些消息。同时也给我增加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新朋友。这些朋友分别是政客、党徒、公司老总乃至失散多年的老家表弟,但我感觉他们都是一些好人。他们请我吃饭,给我名片,这两点让我可以相信他们的诚恳。

2006-2009年,我因为参与了一个跟今天类似的文学活动而有幸结识了一位兄长级的资深报人。现在,我在他所领导的一个都市报里已经干了整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我基本上不怎么写东西,做了几年媒体才知道,自己以往写的那些破玩意儿有多烂。实在太羞愧,干脆就彻底不写了。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做了几年的媒体,我的内心已经很灰暗。

但这样我又不甘心,等我真正静下来,我要好好写一个回忆体小说。小说写我别着一支枪到一个山上去打猎,掉到一个洞里面去了。想不到洞里另有一个天地,是一个被遗弃的没有人迹的物产丰富的中世纪古堡。说是古堡,其实它是新的。我站在古堡的大厅里。我知道许多面色红润、胸脯饱满的伯爵夫人和许多着装怪异、苍白瘦削的男人在这里开盛大的舞会,他们刚刚散去。我在这里隔世地活着,因为我出不去,因为我找不到来路。但我又知道外面有世界。这个城堡就像一个被人小心翼翼地掩埋在地下的陶罐,我是一只囚居于内的弱小的昆虫。

因为百无聊赖,为了消磨时光,我就只能靠回忆过去来打发日子。回望我曾经的生活,才可以忠实于我目前的这种境地。

浮皮潦草的先就这样吧。

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我是一头恭小兵。谢谢参观!

对话之前

江湖上有关恭小兵的传言颇多,但大多属无稽之谈。鞍前卒,马后炮,狼烟不断,风尘又起。大漠孤烟直,大将摇旌旗。光芒乎万丈,粉丝兮千余。于是乎,小兵大兵连一起,沙场乱,江湖急。

书归正传,与小兵相识已五载有余。想当年小兵正值青春年少大红大紫之时,身边坐拥美女无数,达官贵族莫不趋之若鹜。彼时鄙人刚刚大学肄业,漫无目的,与小兵同住稻香楼高档小区,学习闯荡文字江湖之十八般武艺。短暂数月,本人刻苦修炼,外加偷练失传秘籍,誓要掀起圈内腥风血雨。但由于本人求成心切,急功近利,最后走火入魔,不但未能出师,还差点未捷身先死,好不悲哀。

随后,我们辗转至姚公小庙,烧香拜佛,打坐诵经,体察民情,寥寥数月,双双功力大涨——他摇身一变成为某报娱乐骨干,俨然跨入小资白领行列,本人也在全国大小报刊发文数篇,获奖几次,成功蜕变成一文学青年。

那真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日子,我们天天在一起谈文学谈梦想谈人生谈女人,间或去小饭馆吃火锅小酒吧喝酒小茶楼喝茶与美女聊天,正是在那个时候,小兵写出了他最好的小说《恭小兵是我的好兄弟》,许多余写出了他传诵一时的诗歌《李白来了》……

再后来,小兵辞职另立门户创办文化公司成了小老板,而我却一意孤行继续在文字的江湖里摸爬滚打。期间一起编过书,一起协助过某传媒大亨密斯特李做世界小姐大赛,一起打牌,一起继续聊我们的理想和人生……再后来,我辗转至合肥北部,办起民工子弟小学,成为一自由职业者,而小兵则住进一个没有江的湖边,日日杯盏交织笙歌嘹亮,间或写写时尚专栏,聊以慰藉才华横溢的胖乎乎的小手。

不在一起,无法相濡以沫,但还是可以分享快乐倾诉忧愁,间或彼此有难,照常同当。兄弟呀,谁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假若最终殊途同归,短暂的歧路相行,又何必杨柳岸晓风残月彼此怜悯?有道是,无为在歧路,莫让儿女共沾巾!

许多余:兄弟,我们先来点儿轻松的吧,让读者跟我们一起幽默一下,好吗?恭小兵:说实话,我不得不佩服你,这么多年你的悟性一直不赖。

许多余:在监狱中度过了四年,有个什么传奇的爱情经历吗?

恭小兵:传奇的爱情经历倒没有,入狱后不久我确实曾暗恋过一位漂亮的女教官。实际上也不止我一个,好几个都暗恋她呢,还常常猫在一起探讨各自的心得。那个教官当时是我们一大队犯人的语文老师,兼负责所部创办的《春雨报》,我当时是《春雨报》里的一个犯人编辑,就像现在的主编和小编那样的关系,平常接触得多,实际上我们也都知道她早就结婚了……所以当年我们对女教官的那种爱慕从未直接表露过,全都是无疾而终的那种,很青涩,也很郁闷。

许多余:听说你最近十分低调,把脑袋塞到背心里,夹起尾巴做人。请问你这个猪头怎么忽然学乖了?

恭小兵:老虎很凶猛,兔子很狡猾,猴子很嚣张,我是猪,所以我很乖。

许多余:许多作家都有笔名,你给自己取过笔名吗?

恭小兵:取过,都不太正经。我开始想叫西门庆,后来怕潘金莲误会,就放弃了。

许多余:你为什么选择在网络上以“恭小兵”这个名字出现?

恭小兵:我希望表面上看起来年轻一些,比较低调一些。

许多余:现在还有写评论的习惯吗?

恭小兵:有。在如厕的时候,我的灵感与排泄速度成正比。

许多余:有没有机会把第一次的精彩片断拍成电影给读者看看?

恭小兵:我想这个机会一定有,比如第一次耍流氓,哈哈……

许多余:你花钱买一本书一般是根据作者的知名度还是随意看到几句打动你的话?恭小兵:很多时候是根据她的脸蛋儿。

许多余:你买得最多类型的书是哪些?小说、诗歌、散文还是传记或者评论类的?恭小兵:我非常不喜欢铜版纸的书,擦屁股太硬了,屁股很受伤!

许多余:你把哪一本从头至尾全部看完了?

恭小兵:《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我看到最后都哭了。说实话,他的语言打动了我,我很钦佩这样伟大的作者!如果上天给我一次和他接触的机会,我会对他说——“哥们儿,你当我的家教好吗?我给你一万块!”

许多余:哪些书你反复看?

恭小兵:《新华字典》,你知道我只认识3000多字,很多时候,为了写作,我需要查字典补充营养。

许多余:别人的文学理论制约了你的写作吗?恭小兵:目前还没有,估计以后也没有。

许多余:别人对你文字的定位你是否赞同?比如媒体说你是80后的文学领袖,你觉得这个称呼有意思吗?

恭小兵:我向来不看别人的脸色生活。难道没有意思吗?

许多余:在网络还不发达的时候,20世纪很多作家都是从专业的评论来感知自己文字的影响的,而进入网络时代以来,谁都有机会发言了,读者对你文字的直接反馈对你的创作有多大的影响?

恭小兵:有点影响,我现在出门需要穿风衣戴墨镜,你知道,我很低调。

许多余:最近你有没有改变你的写作思路?恭小兵:门儿都没有!

许多余:你喜欢一篇文章以不同的题目发表在不同主题的论坛,对你来说是对作品的宣传,还仅仅是为了吸引点击率?

恭小兵:我想,在F5上面绑3只耗子更管用。

许多余:你的文字是先有标题还是后有标题?恭小兵:先有鸡,后有蛋。

许多余:谈谈你出版《无处可逃》后的情况,出书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恭小兵: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许多余:你认为宣传重要吗?宣传和炒作有什么区别?

恭小兵:当然重要!就好比是卖茶蛋的必须吆喝,越性感越勾引人。

许多余:这些年你都做过什么工作?最长和最短的分别是做什么?

恭小兵:我做过好人之外所有的工作,最长的是流氓,最短的是情夫。开玩笑的,前面的是某影片的一句台词。我做的工作都不长不短,比如劳改犯做了四年,建筑工人做了三年,记者做了三年,个体户目前也已经做了三年。

许多余:你经历过几次恋爱?

恭小兵:保密,不过,后来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成为我的邻居。

许多余:当你心仪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会主动表白吗?恭小兵:不会,我已经不吃天鹅肉了。

许多余:畅销和获奖你更看重哪一方面?

恭小兵:我更看重奖金,这才是价值。

许多余:你对美女作家、少年作家以及演员、名人出书有什么看法?恭小兵:走别人的路,让自己说去吧。

许多余:有时候文学的艺术性和大众性是不可兼得的,你怎样看待你自己在当今文坛的位置?

恭小兵:我觉得,只有一个人,他在短暂的时间内对我的地位有了很大的威胁,他就是——许多余!

许多余:你对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吗?

恭小兵:不满意。我不能再这样帅下去了。

许多余:听说你养了只猴子。

恭小兵:我小时候只偷过邻居的老母鸡,没偷过动物园的猴子。

许多余:不会吧,那女青年怎么看你耍猴戏呢?恭小兵:哥耍的不是猴戏,是寂寞。

许多余:你读书时的作文,写得烂还是常被当作范文?恭小兵:跟我做人一样——有时候烂,有时候范。

许多余:什么时候发表了第一篇豆腐块文章?

恭小兵:在少管所服刑改造的时候,发在了一个名叫《春雨报》的监狱系统内部报纸上面。

许多余:那我们接下来聊聊你进“少年宫”前后的事情吧。恭小兵:又要聊这个啊?可有意思啊?

许多余:“80后”这个概念很长时间以来被炒得沸沸扬扬,它的提出者就是几年前在网络上迅速蹿红的青年作家恭小兵。《无处可逃》、《云端以上,水面以下》等作品都曾为广大读者所喜爱,但在无限风光的背后,却很少有人知道,你曾经是一名少年犯,你在16岁那年,因为故意伤害罪而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当时听到宣判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恭小兵:他们宣判的时候,我感觉到脑子里面很空白,一直到我把宣判书拿到号房里面去之后,对着那个宣判书重新再看一遍,然后那个时候开始爆发,觉得一下子承受不住了。

许多余:当年为什么会犯罪呢?

恭小兵:我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五个姐姐。作为家里唯一的也是最小的男孩,从小就备受家人溺爱,凡事都说一不二。高一的时候,为了帮同学出气,我把体育老师打成了重伤。

许多余:你介意说说这件事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吗?

恭小兵:不介意,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其实是一帮同学围打一个老师,刚开始没想怎么着,但动起手了,就越打越猛,老师被我们打成残疾——我至今很后悔,其实老师对我们很好。最后,我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许多余:刚刚被判进入监狱的时候,你的心情如何?

恭小兵:几乎崩溃了,从父母宠爱的孩子到铁窗下的囚徒,你想一下,我那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许多余:你的《无处可逃》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吗?恭小兵:半自传体。

许多余:半自传体?

恭小兵:因为毕竟是小说嘛,你也写小说,你是知道的。小说是小说,生活是生活。任何一部小说里的主人公都应该有一些作者本人的影子,或是思想,但这不代表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作者,我们不能说吴承恩写了《西游记》,就断定吴同学也是神仙;也不能说金庸写了《鹿鼎记》,那他就是个小流氓。严格地说,我应该不属于生活体验型写手,因为截至目前为止,我已出版了四个长篇,也只有《无处可逃》有些真实的生活体验,其他篇纯属虚构。至于弱点,我一直在想,写作本身是不是我的一个弱点,如果不是,那我还应该去干点儿别的事情。

许多余:那这本书是不是写你自己的经历?那段服刑期间的经历?恭小兵:对,就是在少管所的那几年。

许多余:当时就在监狱里面写的,是吗?恭小兵:监狱里写了一半。

许多余:出来以后写的?

恭小兵:出来以后写的,对。

许多余:我大约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我能感觉到他其实那个时候是非常绝望的,“绝望”这两个字能不能代表你那个时候的一种心情。

恭小兵:一种状态,处于一种很无助的那种状态。

许多余:无助是什么?

恭小兵:无助包括精神方面,甚至在一些自由方面,因为自由毕竟被限制,精神状态包括对亲人的一种忏悔,包括对社会的一种忏悔,甚至说他自己对自由生活的那种渴望,我觉得那种状态很无助。

许多余:我估计各种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的。

恭小兵:对,刚进去的时候就觉得好像什么都是一片空白的,突然之间感觉,第一人身自由被限制了,第二很快接触了一批人,那些都是少年犯,都是跟社会上的老师、同学不一样的,感觉人生一下就脱节了。

许多余:突然就掉到一个深渊里的感觉。

恭小兵:对,那时候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因为监狱里的生活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操,然后是吃饭、劳动、学习,中午吃完饭后又是劳动、学习,晚上还要按时熄灯睡觉。在监狱里时间似乎停止了,因为每天都在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单一的生活。我妈妈了解到我的状况后,就不断地给我写信,嘱咐我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我的父母是乡村的民办教师,两个人每月的工资还不到三百元,而且还要供养五个女儿上学,但是为了让我安心服刑,我妈坚持每月给我邮寄一百元生活费,而且每隔两三个月还要去探望我一次。但那时我对妈妈的苦心却不以为然。我觉得不论自己怎么努力,在大家眼里仍然是个罪犯,与其出去遭别人的白眼,还不如在监狱里混日子。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在监狱中度过了将近三年的时光,直到有一天我妈的一次特殊探监才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许多余:那是一次怎样特殊的探监呢?

恭小兵:我妈那个时候有一次到监狱去探监,当时就是她的表情,包括她的装束都跟平常不一样,然后身上有好多的灰尘,那次带的东西很少,大概就是好像平时都是带很多方便袋的,她那个时候带了可能一袋,而且里面就是一些方便面那些东西。因为那个时候虽然我在里面,我在服刑,但是我总感觉自己是娇生惯养的那种,父母亲来了肯定要撒撒娇,突然觉得我妈带的东西怎么这么少,后来就是当时的那种心里,好像酸溜溜的,第一个是没有受宠那个意思,第二个就是讲,甚至我觉得我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或者是对我不好了。

许多余:你很敏感啊。恭小兵:是的。

许多余:就是亲人的一个举动,一个细节,你都会引发出那么多联想。恭小兵:是哈。

许多余:其实你的那种内心,服刑人的内心大概都非常敏感。服刑这个环境就决定了心理状态,因为人的心理是很受环境影响的。入监狱以前,他们可能很少想到我会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所以一旦失去了自由,心情特别不好,情绪特别低落,这时候就会对自己未来有特别消极的评价,可能对前途悲观失望。因为社会上所有素不相识的人,我们没法指望的,我们只能指望亲人,这是最大的一个担心,就是亲人会不会抛弃了我们,这时候这个罪犯就企盼着与亲人特别安全稳定和温暖的关系。至于能不能天天来,他也不会奢望你每天来看望,他特别注意的是这一次探视,这一次探望,这一次会见,他要从里面找蛛丝马迹,是不是有要抛弃我的迹象,是吗?

恭小兵:对,对,第一个感觉是要被抛弃,第二个就是很直白的那个感觉了,我妈对我不好,这次拿这么一点东西来看我,然后就是当时一种比较抵触的心理。

许多余:那你表现出来了吗?

恭小兵:当时我嘴上没说,我自己的表情,包括内心的那些想法,我妈能感觉到。

许多余:察觉到了?

恭小兵:察觉到了,但是我妈什么都没说,她把东西丢给我之后,就讲了几句话,她就走了。

许多余:为什么会那样呢?

恭小兵:后来过了一两天,我们指导员过来,他找我谈心,他讲恭小兵,你知不知道你妈这次来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我当时就是感觉到,我讲没什么情况,他说还是我跟你说吧。我妈那天来,在车上她钱包被一个扒手给偷了,她口袋里只剩下几十块钱零钱,到了少管所之后,她把所有的钱都买了东西给我,那天晚上,少管所外面有一个菜市场,我妈就住在菜市场的水泥墩上面,卖菜的那个位置上面,就睡在那上面。

许多余:那是什么季节?恭小兵:应该是深秋了。

许多余:深秋季节,那也挺冷的。

恭小兵:对。然后后来就是,我们那个指导员他家就住在菜市场旁边,他就看到了,说你怎么睡在这个地方啊?我妈就把情况一讲,指导员当时就从他口袋里面掏了点钱给我妈了,他说你回去吧,然后说你放心,孩子我好好教育他。当时指导员告诉我的时候,我“啪”一下跪下来给指导员磕了几个头,因为我突然一下感觉到自己被惊醒了。

许多余:这件事对你触动非常大?

恭小兵: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太大了。

许多余:实际上也使你觉得今后一定要自己改造,争取早点出来?

恭小兵:首先就是,对父母那种,先是不理解,突然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是父母心。

(母亲的遭遇,让恭小兵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母爱,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父母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一刻,恭小兵下定决心要好好服刑。平时除了学习和劳动以外,他开始在少管所内部的报纸上,发表一些文章,就在恭小兵为争取减刑做努力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因为平时表现突出,监狱领导特批让他回家探望,但是恭小兵还是没能和父亲见最后一面。对于父亲,恭小兵其实是充满了恐惧,因为从小到大,父亲从没有表扬过他,在少管所三年了,父亲也只来看过他两次。但是在他和母亲整理遗物的时候,恭小兵发现,父亲竟然在日记中记录了他十几年的成长历程。)

恭小兵:我那时候是第一次发现我爸,他那么一个大男人内心里面那种柔软的东西,他在日记里面把我夸成一朵花儿,但是他在我那个既成事实面前,他不愿意他认可我,他说你就是坏孩子。

许多余:当着你的面老批评你,但是日记里非常认可你的。恭小兵:对!

许多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三年来一直以为爸爸跟你格格不入,其实在日记里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恭小兵:那个时候,比如说我想去向他道歉的时候,甚至去向他表达一种我对他的理解的时候,爸爸他,已经没机会了。另外就是觉得有一种危机感。我就是当初一开始进入监狱的时候,因为可以自己给自己找借口,自己年纪小不懂事,我真正那个时候十六七岁了,一下两年过来19岁了,19岁那就是过18岁就是正常的社会人了,而且别人在外面,看别人在外面读书,什么参加“新概念”学习,包括上大学,我们还在那里面有一种急迫感。看着因为父亲去世而显得更加苍老的母亲,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我知道自己必须有彻底的改变,才能让母亲坚强地活下去。但同时我也感到了一丝迷茫,一个毫无所长的罪犯到底该怎样改变呢?其实那时我的困惑也是其他很多罪犯的困惑,于是监狱管理方面邀请了很多社会上的知名人士,组织了一对一的社会帮教活动,就在这次活动中,我认识了一位影响了我一生的人。

许多余:谁?

恭小兵:我那个时候认识了安徽电视台的副台长,李台长。

许多余:他是你的对子?

恭小兵:他那个时候他已经退休了,他是我的责任人,我那个时候在少管所的报纸上面也发一个××之类的小文章,李老师看了之后觉得还行,这小孩儿还能写点东西,经常跟我写信的时候跟我讲,你需要看一些什么书,如果你们少管所图书馆没有的话,我从外面给你带一点过来,那个时候李台长对我就是说,他甚至就是超过了他的责任范围。在帮教活动中,帮教人员只需要每个月给帮教对象写一封信或者打一次电话就可以了。但是李台长不仅每周都来看望我,而且还经常给我带各种文学书籍,鼓励我好好写作。半年后,在李台长的帮助下,我在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

许多余:当时你对李台长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恭小兵:当时就感觉这个人,觉得他是很有身份的一个人,得到他的认可我觉得有奔头了。

许多余:我觉得这种情感的支持,就有相当重要的作用。因为这种支持,人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人家还对你这么好,这样让犯人感受到人性的善良。另外他也是让这些犯人看到希望,这些社会的精英人士,顶层的人士,一点儿也不嫌弃你们现在走了弯路做了错事的人,所以你们完全可以有希望改造成为新人。

恭小兵:对,如果不是李台长那个时候经常鼓励我写一点东西的话,我甚至这本书我就不写了。李台长的帮助和鼓励让我逐渐树立起了对写作的信心,我把所有休息的时间全都用在了学习写作上。1999年春节,我决定要写一部跟自己有关的小说。可是那时候我的家境已经是越来越贫困,母亲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休,已经没有富余的钱邮寄给我了。于是我想到了向李台长借钱购买稿纸和笔。那年春节,在别的服刑人员打牌、看电视的时候,我却趴在自己的床上不停地写东西,就在那十几天的时间里,我用完了半米厚的稿纸和上百根圆珠笔芯。《无处可逃》的上半部就这样完成了。

许多余:十几天啊,厉害!

恭小兵:那时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呵呵。

许多余:你现在怎么看待你四年的监狱生活?你会怎么来评价?

恭小兵:如果我说自己应该感谢那些牢狱岁月,这未免显得矫情。但某种程度上,今天的我的确深受那些牢狱岁月的影响,不管怎么样,我得感谢那些帮过我的人,那些对我没有失去希望的人。是他们让我感到生活还有希望。有时就是这样,有破灭,才会有重生。包括管教干警,对我好的一些干警,对我不好的那些干警,甚至就是说,对我好的那些犯人,对我不好的那些犯人,再就是我的父母,甚至就是说社会上对我好的那种人,对我不好的那种评论,我觉得都是在促进我,他肯定我,我就更加有干劲,他否定我,我得到了一种鞭策,我也会在这方面做得更好。

许多余:监狱生活经历对你最大的收获和影响分别是什么?

恭小兵:现在是收获,影响是一辈子。我觉得一个人能否走出自卑的阴影,能否走出始终都在囚禁着我们自己的牢笼,外界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我在监狱里完成了少年向青年的过渡,那时候很多教官都开玩笑般地说我将来在某某领域里肯定能有很大的成就,我想那些都是他们对我的一些美好的祝福和善良的安慰吧,可惜我后来居然信以为真了,常常蠢蠢欲动地以此激励自己,最后阴错阳差,结果还算是比较明朗的——至少我现在终于可以独自承担住“人生”这么一个看上去显得很沉重很巨大的词汇了。

许多余:可以说这四年的狱中生活,彻底地改变了你的人生路线,自己选择也好,天意也好,一切皆已发生,你有反悔过吗?当时亲朋都有哪些反应?出狱后,再来看外面的世界,会否觉得不适应?适应期大体经过了多长时间?

恭小兵:反悔也来不及了啊。就跟平常我们走路不小心摔一跤似的,一切已经发生的,就只能是那样,就那样呗,我没见过还有死猪怕开水的,你见过没?犯事以后就被抓了,在里面也不清楚亲戚朋友到底有哪些反应。出来后我一直想再回去,这几年的自由生活,让我觉得外面的人比里面的人坏多了。坦白讲,我一直不适应现在的生活。

许多余:现在你还经常回忆自己的童年吗?

恭小兵:说实话,我已经开始不回忆了。过于骄纵的童年,给我的成长埋下了不良的种子。常常依仗着自己在家里得宠的身份与地位,对街坊邻居的小孩极尽刁难欺侮之能事,到处惹是生非。上学后,我开始将胸中抑郁下的怨气撒向同学,读书不用功,成绩平平不说,可调皮捣蛋、打架闹事却成了我的拿手好戏。最后,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甚至对我拳打脚踢。而性格已经偏于内向的我则对家庭和亲人更加充满怨恨。这样的童年经常让我很困惑,自己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许多余:从监狱出来以后,你干过很多活,最后是怎么走上文学道路的?

恭小兵:刑满释放后不到一年,我的父母就相继去世,姐姐们早在我服刑的那几年里相继成人妇人母。回归后,我才20岁,但一无所长,为了生活,我只好跟几个老乡去上海的一个建筑工地干苦力。在上海打工的日子里,我甚至觉得比监狱生活还绝望。没事就上网发些玩世不恭或者万念俱灰的帖子,恰恰是那段日子,我认识了一位善良的姐姐。她在一家时尚杂志做编辑。当她得知我的一些具体情况后,便一直循循善诱地开导并鼓励我振作起来。然后,她又连续刊登了我的几篇帖子,都是些苍白无力的文章,与其说是我原创,还不如说是被她彻底修改的。她把我带到了杂志社里,她让我必须每个月都要给她写文章。然后竭力向主编推荐我,让我做见习编辑。要说我的文学道路,真正开始大概就是从那时吧。从2001年上网到今天,我已经给不计其数的报纸、杂志写过稿子,并陆续写了四部长篇小说,累计大约有一百多万的文字了吧,这么个过程当然很累,但也感到非常快乐。

许多余:你是“80后”概念的提出者。试问你当时想到这个概念时,心里有多大把握?是出于一时戏言吗?当时有没有预见到当今80后这种壮观声势?还有,你被新浪等门户网站誉为“80后”领袖,是你作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创造了这个概念?

恭小兵:不好意思,其实那不叫概念。那只是个总结,当时没想很多,仅仅是写个帖子,玩玩而已。什么领袖不领袖的,八卦谁都会呢。娱乐时代嘛。

许多余:嘿嘿,少谦虚,“80后”作为一个派系已被认可。当时应该有一个纲领、定义或宣言什么的吧?

恭小兵:没有啦,现在这个世道,几乎都是各人混各人的呢。瞧你把我们说得跟个山贼似的。

许多余:对于“80后”这个概念,你自己是怎么定义的?

恭小兵:当年王朔有句话,好像是说咱是个小婊子,就得立个大牌坊,混成大婊子了,就立个小牌坊,等混成名妓了,咱就不要牌坊了。现在的80后,可能就是这个情况吧。我到今天都不清楚很多80后们争来吵去是个什么概念。也不清楚很多媒体说的80后概念到底是什么,你知道什么叫做80后吗?

许多余:下面谈谈你的代表作。《无处可逃》的主人公章辰、张阳还有杜亮这三人应该是很讲义气的铁哥们了,但在审讯室里互相耍赖推诿的表现,多少让人大跌眼镜。证明哥们义气的虚假。你认为这是人性使然,抑或是少年成长中不成熟的表现?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幕将是亲历者一生所铭记的。关于这个有没有影响到日后你本人跟同性男人间的友谊?

恭小兵:按照我的叙述来看,他们仨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毕竟都还是少年,还没啥阴谋诡计的资本,真实的东西应该就那样。也只能那样,不那样才叫虚假。而且,这仅仅只是一种“叙述”,既然仅仅是叙述,那它怎么能够影响我跟朋友之间的友谊呢!男人之间的友谊不是很轻易就可以结下的,结下了,就不可能轻易受到影响。

许多余:《无处可逃》第十二节有一段话,给我印象深刻,“站在监狱的铁门之外,章辰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不知道铁门洞开之后,迎接自己的将是些什么模样的人以及哪些性质的事。以前他对监狱一无所知,现在还是一样。只是此刻他如此之近地站在监狱的门槛之外,一步跨过去,他就要正式领悟所谓的监狱了。而那些即将到来的感触,将会在他余生的噩梦里随时出现。”对你而言,那些年月已变得越来越遥远了,现在回想起监狱里的一切,艰难的成长,残酷的生涯,请问你感想若何?对那些曾经整过你的,白眼翻过你的,你现在对他们是怎样一种印象?现在还有联系过吗?

恭小兵:有的有联系,有的没了。其实监狱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在里面明明是一对仇人,一旦在外面见了,往往都可以把酒言欢,一笑泯恩仇。我很感激那段生活,感激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每一个人。

许多余:对于狱霸之类早有耳闻。即使只是少年犯监狱,里面的残忍、扭曲和绝望竟也不亚于成人监狱里的生活,如整人、体罚和种种禽兽般的抢夺。在这里,人性的阴暗面被无限度放大。你是亲历者之一,你跟他们不同的是,还能用文字记录和思考。关于人性是善是恶这个古老的话题,一直争论不休,未有统一答案。你倾向于认同哪一种?请谈谈你在这方面的心得。

恭小兵:我觉得我应该倾向于人性本善吧。尽管这话说得有些假,但我一直是这样憧憬的。心得没有,亲身经历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的好人还是多一些。许多余:张爱玲说过,“活着就是不断的麻烦。”你下面这句话:“无法逃脱,而且根本上又不想逃。‘过去是一种纠缠’,可是这种纠缠却显得异常亲切,那是一种病态的心甘情愿。”是否可以用作《无处可逃》这个书名的最佳阐释?这个书名是一锤子定下来的吗?在人的困惑和辛苦面前,这四个字是不是意味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请谈谈看法。

恭小兵:《无处可逃》这个书名是斟酌又斟酌之后才有的,一开始的题目是《死罪可免》,意思是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罪犯或罪人,都应得到救赎。尤其是未成年罪犯。后来觉得这样的主题太激进,有跟现行法律对着干的嫌疑,就改成现在这个比较柔软的题目,无处可逃,出版后许多朋友打趣说这个书宣扬虚无,说我对人生消极不抵抗,我听后心里那个悲伤呀……

许多余:有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小兵也算因祸得福了,因此成了一个名声在外的作家,实在也是可喜之事。西方哲人说了,欲施苦难的人们以福祉,必先自己百苦尝遍。这正应了“诗穷而后工”或“蚌病成珠”这种说法,你对这如何看?这是不是意味着一个作家一旦变成了财主,他的作品就会节节倒退?(当年余华购买别墅,就惹来非议,说作家应该安于贫困,不该如此奢侈。)

恭小兵:我们俩的看法恰恰相反呢,我一直觉得诗穷,而后不工。大部分人一穷,志就短,国家穷,妓女就多,这是规律。就好比,我们不能指望或者逼迫一个要饭的乞丐来写出气势磅礴的巨著一样。像萨特、叔本华、尼采他们,基本上都是些衣食不愁的富家子弟。所以我认为作家就应该有个安逸的环境,否则我们就不能奢望他们可以写出牛的作品。作家跟政治家乃至企业家,不是一码事。现代精神危机不应该产生于贫穷,它应该来自于富足。我无法想象一个安于贫困的作家,可以写出什么激发人类不停向上的好作品。

许多余:我还了解到,你还有一段在上海做苦力的经历。你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种说法吗?“天道酬勤”这句话总是相对的。我曾在《北京文学》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是某地两个文学青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除了干农活,其余精力全放在创作上,妻离子怨,其本人可以说无怨无悔。但似乎一直未达到世俗认为的成功。从这个例子,你觉得写作这一行是天赋重要还是坚持更重要?

恭小兵:我在上海做苦力,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做就活不下去了。我记得第一天去工地干活,早饭和中饭都没吃,为什么呢?口袋里没钱,没钱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挨饿,就得想办法,就干苦力了呗。我不信奉什么格言和警句,我信奉实干,不管什么,不干就不行。文学这个事,没天赋就别坚持。我见过很多志向远大的文学爱好者往往郁郁不得志,按我说,拯救文学,还不如先拯救自己。

许多余:你16岁入狱,你的写作生涯是否直接源于这段命运的转折而产生?还是早就有此爱好?从一个写作爱好者到一个成名的作家,中间有一个漫长的奋斗过程,如果用一个“熬”字来形容你的写作生涯,你认为贴切否?

恭小兵:实际情况确实有点像你说的那样,处于当时的那种环境之下,我选择写作无非是想消磨时光,刑期嘛,当然是混完一天少一天,所以这个过程用“熬”不是很贴切。我觉得“混”字好一些。

许多余:你怎么看待小说,也就是你认为什么样的小说才是好小说呢?

恭小兵:小说就那么回事,你觉得它好,那就好,觉得不好,那就不好,每个人阅读的切入点不可能是一样的。

许多余:你自认是个有才华的人吗?写作对你而言,是一种兴趣爱好,还是用于扭转命运的职业需要?

恭小兵:我一直是个挺没计划的人,有很多种爱好,比如抽烟喝酒,比如下棋打牌,写作是我众多爱好里的一种,这个爱好对于我,可有可无,有兴趣我就写一些,没兴趣我就不写,在此过程中,我对自己说,你没才华,对别人说,我有。

许多余:现今很多年轻作家成名之后,很多人自身品行、作品便开始走下坡路,有人说是没有个好的导师指引,有人说是太年轻被物欲横流的社会冲昏了写作的意念,有人说不会作秀炒作自己及作品……你是如何看待那些昙花一现的网络写手、青少年作家的呢?

恭小兵:我很赞成这个看法,因为我最好的导师就是我小说里所描述的那帮好兄弟。至于你说的很多人昙花一现,其实那很正常,当年跟鲁迅一起的前辈,谁有他红呢。写作跟其他运动差不多,重在“参与”。

许多余:说到命运扭转,是2004年,这一年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吉祥年了。一下子有两部书出版卖钱,并一举成名。这一年,你应该可以好好地笑两声了。请问成名后,生活发生了哪些大的变化?2004年12月22日,黄山市作协、黄山市文联市委宣传部还主办了恭小兵作品研讨会,请介绍一下这次研讨会的一些情况。

恭小兵:我好像还没成名吧,当然了,做完你的这个访谈后,我应该会向所谓的成名靠近一些。研讨会的一些情况网上有过转载的,再详细一些就是,那些参加研讨会的领导和老师们对我都挺好的,都挺和蔼的,没什么架子,给我名片,请我吃饭,他们都是好人。邻县有个70多岁的老作家,加班看完了我的两部小说,讲了很多诚恳的话,让我记忆深刻。过段时间,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许多余:很多人说文人天生多情,这意味着一生要换N个女人。一些前辈作家确实在这方面因过度风流而声名狼藉,这势必给女人这样一种印象:文人不是好东西,可以远观绝不可以托终身。其实凡事不可绝对,像布莱克、纳博科夫、达利等大师,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你怎么看的?还有,你相信爱情吗?

恭小兵:搞不到老婆都要抱怨别人的人,怎么可能还是作家呢,我不信。关于爱情,我也不信。很多人信。我觉得是迷信。相爱的两个人能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非你不可和上天注定。比如我在A市生活,所以我要先认识一些A市的女生,所以我跟她们其中一个互相爱上了。而事实上,我可以去B城,爱上B城的女生。这只是诸多可能性中的一个,只能叫巧合,不能叫注定。当然,我能感觉到爱是个好东西。但我觉得这种好东西也不是很特殊。两个人在一起,能互相温暖一阵子,就已经很好了。所以我觉得与其相信爱情,还不如相信缘分。

许多余:颓废是一种时髦的病,也许它源于绝望。据说托尔斯泰年轻时曾经是个花花公子,终日流连烟花,不务正业。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变了,悟出人生真谛来了。从此洗心革面,最终功成名就。你有颓废过吗?是如何自局中拔出来的呢?

恭小兵:目前,我一直都很有干劲,也没怎么颓废过。

许多余:许多人说,人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对你而言,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恭小兵:如果活着真的需要理由的话,那我的理由应该是,活下去就是可以多吃点儿,多喝点儿,多和美女接触点儿。

许多余:现在你已经改行,别有雄心壮志,注册文化公司,是不是意味着你会放弃写作?还是像海岩一样,亦商亦文?

恭小兵:我跟海岩不熟。我觉得我的欲望太强,我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我可能会继续写下去,也可能写不下去了。能写下去是我的造化,写不下去只能证明文学跟我之间发生过一场小小的误会。

许多余:现在一些人士质疑网络小说太湿了。可是在我看来,现代社会光怪陆离的现实已经远远地比当下小说表现出更为离谱的想象力。与其责怪写手的小说湿,不如说是这个湿润的社会首先给写手提供了精彩绝伦的湿润素材。你怎么看?

恭小兵:我提倡身体力行,不大关注别人的说法。立论,质疑,等等,是社会学家和娱乐记者们的工作。再次申明下,我已经不是记者了。

许多余:平时喜欢读什么样的书?恭小兵:有趣的,能看得进去的。

许多余:阅读对个人有什么影响?变聪明了还是变糊涂了?

恭小兵:关于阅读,我的这个说法可能要偏题。因为在我眼里,纯粹的文本的阅读并不能对我造成怎样大的偏差,最能影响我的,是我的生活和我的生命历程。生活让我们变得糊涂或者聪明。书本永远都不具备这个能力。

许多余:写作或生活中会不会感到疲劳或厌倦?有过沮丧的时候吗?通常怎样解决这种情绪上的问题?

恭小兵:我在写作的时候完全顾及不了疲劳、沮丧和厌倦,因为写作对于我来说,是个快乐的事情,我不需要调整任何情绪。就好比我的这本书,包括我写的所有东西,我都是怎么舒服怎么写。我不奢望这本书会畅销,也不奢望这本书会被很多人读懂。我觉得写作是一个特别轻松又特别劳累的活儿,没有相当功底和相当勇气的人,一时半时的还真的干不了。

许多余:最喜欢什么样的写作状态?

恭小兵:其实我写东西不是为了娱乐人,我是为了我自己,我要表达,要传递,我心里郁积的一些东西,我必须把它说出来,把它写出来,这样我才活得有意义。如果它能够有人看的话我会觉得很高兴,如果有人喜欢的话我会更高兴。但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我觉得也没什么,因为最起码我算是对自己有所交代了,最起码我很认真地对待了我自己。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说已经很重要。

许多余:从韩寒、郭敬明以“新概念作文大赛”而蜚声问世,到你同李傻傻、步非烟、张佳玮等人开始的网络派,中国青春文学经历了一次次的洗礼,那么多年之后“80后”是否代表一个文学时代,80后文学是否能够成为文学中的主流?

恭小兵: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大部分写作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最大限度地曝光,让更多的读者去关注。但是传统的通过纸媒传播的方式,有时会因为编者的主观因素,而导致优秀作品埋没无闻。网络的普及改变了这一现状,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去写,读者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好坏优劣自然就分辨出来了。网络给热爱写作的人提供了一个更广阔、更自由、更能展现自我的平台。“80后”能够迅速占据那么大的市场份额,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有一大批非常固定的读者,有人愿意花钱买“80后”的书。另一方面,主流文学界经过长期磨合、共同发展,形成了相对一致的价值观念和评判体系。基于这两种原因,青春文学作家不可能一下子被主流文学界认可、接纳。青春文学作家的提法,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一是他们现在和将来未必会一直从事青春文学的写作,二是他们终会变得不再青春,从文学内部的发展规律来说,文学不是停滞不前的,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学状态也都不是停滞不前的,文学跟水一样,流水不腐。但还有一种状况就是,我们现在的水,呈半死不活状态,现在青春文学的轰动效应看似热闹,全国各地的文学小青年大青年老青年们也都在各自的领域内跑马圈地。其实这都不是流动的水,而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大兔崽子老兔崽子们,在一些半死不活的小池塘里瞎折腾,貌似流动,充其量不过是把各地文学小池塘里的水搞得越来越浑。让一些纯洁的纯粹的文学后进跟后辈们望塘兴叹,心生绝望。前几年,《南方都市报》有记者从网上采访胡坚,胡坚就曾讲过一个很搞气氛的话,他说年轻人渴望从上一代作家手中接过文学的接力棒,但上一代作家不仅不愿意传递棒子,反而还在年轻作家去拿这个棒子时,用棒子敲他们的头。这么一个状态里,青年作家们不叛逆,不另类,不去自立山头才怪。而等这拨青年作家翅膀硬了,终于拿到或是抢到接力棒了,他们也会陷入这个可怕的恶性循环里,去压制比自己更年轻的那些人,这是一个轮回,一种规律,也是现实。实际上,无论你是哪代人,不管你是什么后,只要你酷爱文学,迟早会成为文学秩序的组成部分,北岛现在还朦胧吗?梁晓声现在还伤痕吗?王安忆现在还知青吗?王小波如果在世,我估计他会是一个不大主流的编剧,会很酷,很有钱,很放肆,甚至会不怎么搭理李银河。还有一个事情是,任何一种主流,只能是当下的一种主流,当下的青春文学作家,必然要成为将来的主流,就跟我们肌体需要新陈代谢的道理是一样的。

许多余:你认为自己是作家吗?你是怎样理解“作家”的?

恭小兵: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一个作家,也一直不愿意去想。因为不依靠写作我也可以活下去,有可能会比现在活得更加滋润。那我为什么还要坚持写作?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写作不仅很不挣钱,还很糟糕,甚至“作家”已经成为一个很能污辱人的词汇。但对我来说我就是喜欢,我没办法控制它,我就是要写。似乎不写的话,我的生活就无法继续。我没钱了就会出去挣一点,等有钱了就跑回来继续写。我对这个时代有一种无可救药的悲观。我们现在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消极的时代,一个娱乐至死、暴富后不知所终的时代。文学对世界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现在谁还下了班回家读些文学作品,感受那种《呼啸山庄》或者托尔斯泰?那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写作,我找到了自己的突围方式。所以我很坚定。但我不知道别人又该怎么办,我希望作家应该是有能力引领人们从一些危机重重的时代重围里冲出来的那种人。

许多余:但事实上你就是一个作家,那相对来讲,必然也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就拿目前的生命阶段来说,你认为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你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

恭小兵:我感激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我觉得每个今天都是我今生的开始。

许多余: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聊到这儿吧。你这个人简直太低调了,我都无法和你交谈下去了。

恭小兵:好吧,今天就聊到这里。我很低调,你知道的。晚安兄弟!许多余: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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