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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绸子坐在洞房里,半拉子屁股挨在炕沿上,她等着男人给她揭盖头呢。

中间有下人进来送汤面,胡油炝葱花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碗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桌几上后,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走了。她确实饿了。怎么没有人揭她的盖头呢?

她撩起半截盖头,眼前空无一人。她想,新郎可能喝醉了,拜天地时,新郎可能就喝醉了,身上哆哆嗦嗦还咻咻地喘气。她端起热汤面,嘬着嘴吃,万一新郎进来,别露出吃相来。一碗面两只荷包蛋吃完了,还没有人来。她用腋下的丝绢擦了嘴,想在炕上歪一会。一调屁股,她吓得跳了起来——炕上躺着一个人,四肢几乎抽巴在一起,像一块烧焦的羊皮。脸上看不清楚模样,嘴歪在脸蛋上,眼睛吊在额头上,鼻孔朝着天,喘得像风匣。她惊叫一声,就往门上扑,迎面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

这个女人板着脸像没看见她似的,绕过她坐在炕沿上,伸出一只手,摩挲她的儿子。嘴里说着什么,泪如雨下。

听到说话的声音,黄绸子认出这是他的婆婆了。一拜天地二拜父母时,她听到婆母对着她的盖头说了一句话:大户人家的闺女气质就是不一样,我的儿媳妇是隆兴长头一份儿的人才。河套人说一个人各方面都出类拔萃,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称作人才,意思是人里头的尖子。人才大家都听懂了,可是气质是个啥没搞清楚,反正是好话,苏家夫人会念四书五经的,酸文假醋地拐着弯夸自己家媳妇呗。这个女人说话的口气挺大,吹得她头上的软缎盖头直扇呼。她抓紧自己的一角衣襟,大气不敢出,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在欣赏她还是在提醒她,黄家是大户人家,可她只是黄家买来的小姐。

婆婆止住了眼泪,脸转向儿媳妇,正襟危坐。她接过丫环递上来的茶碗,茶盖刮着茶盅像耗子啃咬板凳腿子哧哧价响。愣眉怔眼的黄绸子明白了炕上的这个人是自己的男人,几个时辰前和她拜了天地的新郎官。

她双腿软绵绵地跪下了。

婆婆满意地点点头说,你是懂得规矩的。宁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

看来,黄绸子是大家奴了,她终于往实话上说了。

黄绸子咬紧了牙关。

婆婆又哧愣愣刮了一阵茶盅子,鼓起嘴吹了吹茶水说,你给苏家做媳妇亏不了你。不知你听说没有,苏家阴气旺,几代都是女人当家的。到了这一辈上,轮到我说了算了。我儿子娶你做媳妇是我的主意,你是我亲眼看上的。一来呢,你姓黄,是黄家的二小姐,我们门当户对。二来呢,你在黄家不像大小姐矜持,骄傲。你手巧,心灵,大度,容人。苏家这么大的家业需要你这样的女人。

婆婆又开始刮盅子,不说话了。

黄绸子哽咽着说,可是,黄家不知道苏家的少爷有病——

婆婆把茶碗掼在了黄绸子的眼前,说,你咋说你的男人呢?

炕上的那个男人挣扎起来,拽母亲的胳膊,他在求情。

婆婆还是不依不饶,拍着案几说,自从跟你定了亲,我儿子就成了这个样子。我还没说你望门克呢,你倒说我儿子有病。以后再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黄绸子从地下站起来了,她把手里的鸳鸯绣帕“嚓”的一声撕开,说,你们休了我吧。

婆婆怔住了,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她这大半辈子见过多少女人,还没听说过哪个女人主动让婆家休退的。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最终还是婆婆垂下了眼皮。她站起身,对丫环说,翠儿,侍候少爷和少奶奶安歇。

婆婆绕过黄绸子,走了。出门前她转过脸来,给儿子使了个眼色。门砰地一响,男人就歪歪斜斜地向黄绸子扑过来,扒她身上的衣服,对他龇着牙,粉白的大舌头嘬着牙花子。黄绸子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个晚上,胡油灯一直亮着。她扯下了男人和她的两根红布裤腰带,把男人的双手和双脚捆了。她背着身子躺着,心静下来。她想起了娘家,想起中元节的那个夜晚,黄夫人念经的声音像一锅炒豆子。她恨巴雅尔,他给他念了一道咒,姐姐代她受了罪,她终究也替姐姐走向了一条黑路,没有头的黑,报应啊。她翻来覆去地想着巴雅尔,最后嘴里嚼着巴雅尔睡着了。

早上醒来,她给男人松了绑。她指着男人的鼻子说,以后我就是你媳妇了,我们的事情不许给你娘说。男人眨巴几下眼睛,点点头。

黄绸子穿戴整齐,叠被子时,才看到炕尾放着一只碗,里边一团簇新的白棉花。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思谋着这团棉花的用处。这时听到门外婆婆说,翠儿,给少爷少奶奶倒尿盆。上轿前,黄夫人曾对她讲做媳妇的规矩,做媳妇的头天,自己房里的尿盆和婆婆房里的尿盆是要媳妇亲手倒的。婆婆让翠儿倒尿盆是在提醒她该给婆婆倒尿盆了吗?翠儿在轻轻地敲门了。她又看了一眼碗里的那团棉花,心里突然明白了——她迅速地从针线笸箩里捡出一根针,扎进自己的指头肚,挤出鲜红的血,用那团棉花蘸了,扔进尿盆里。她开了门,翠儿进来了。她蹲下来给男人穿鞋,翠儿端着尿盆出去了。

她没有想好该不该给婆婆去倒尿盆。

不一会工夫,婆婆进来了。黄绸子没有站起来,她眼睛直射过去,等待着婆婆的奚落。可是婆婆笑吟吟地径直走向她,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上,好像不让她站起来似的。她说,媳妇,娘给你做了乌鸡红枣粥,补补身子。黄绸子明白了,婆婆看见她的身子破了,流血了,她的身子姓苏了,所以婆婆要给她补身子。黄绸子顺势也就谢了婆婆的好意,满脸羞赧地接过翠儿递上来的碗。

成亲的第一个月,苏少爷的身体时好时坏。他脸色蜡黄地要么靠在娘的胳膊上,要么靠在媳妇的胳膊上,像一只没有骨头的玉茭棒子。婆婆苏夫人和媳妇黄绸子各怀心事,可各怀心事的人很容易往近了走,因为都想摸透对方的心事。不知道是谁先靠近谁的,或许是同时的,起先两个女人垂着眼睛坐在热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后来,两个女人抬起眼睛看着对方,说河套的局势,家里的生意,说生意的困难和前景。那时日本人占领了包头,傅作义在百灵庙打了胜仗。日本人早晚会进河套的,从古到今长着嘴的人都惦记着河套这块肥肉。

为了笼住儿媳妇,苏夫人决定苏家的生意让黄绸子打理一部分。

胡油灯下,婆婆媳妇做针线。两件软缎夹袄做好了,媳妇把手里的衣裳往婆婆身上比划,婆婆把手里的衣裳往媳妇身上比划,她们能互相嗅到对方的气息,摸到对方的温度。原来她们都为对方做了衣裳。新媳妇先试穿了新衣服,她背过身子脱衣服,浑圆的肩头上闪着缎子般的光芒。婆婆在媳妇的敦促下,也半遮半掩地脱掉衣服。她没有背过身子去,她面对着自己的儿媳妇,胸前兀地跳出一对雪白的乳房。黄绸子看到,这对乳房稍有点下垂,下面有两条柔软的弧线,像一对月牙儿。乳头暗红,深秋的海棠,会说话似的。婆婆边穿衣服边说,老了老了,秋后的葫芦里边空了。可黄绸子着实吃了一惊,这个女人身体浮着暗香啊。

穿了新衣裳的两个女人,或者是得到了对方关爱的两个女人,脸红扑扑的,转头看了炕上正打呼噜流口水的少爷,不由得同时伤感起来。

看到儿媳妇眼里有了泪花,苏夫人不由得动了真情。她把媳妇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里,说,儿子是我的手心,媳妇是我的手背,你如花似玉的一个闺女,到了我们家委屈你了。

这话说的,还让人说啥呢?黄绸子又摇头又点头,泪如雨下。

苏夫人说,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我也没必要说虚话。本来呢,苏家一直是想定黄家的大小姐的,大小姐脑子灵光,会做生意能算账,能支撑苏家的门面。结果大小姐把身子弄脏了。为了给黄家留点面子,就转向了二小姐。可是做梦也没想到,儿子苏金在和你订婚以后突然得了羊羔风(癫痫)。苏家上下万般痛心啊,就一棵独苗,你说我们咋办呢?如果给黄家透露了这个底,恐怕亲事就得泡汤,那儿子苏金可能连个小家女也娶不上了。如果不给黄家通报这个情况,以后儿子的病捂不住了,隆兴长的人还不得说苏家没有诚信,以次充好,这可是商家的大忌呀。万般无奈之下,是我做了主,我想,新媳妇娶进门来一冲喜,事情就会有转机。我一相情愿地认为,儿子是盼媳妇心切才得了这个病,解铃还须系铃人,媳妇娶进门儿子的病自然就好了。准备婚礼的日子里,儿子果然精神烁然,比好人都好,我们全家小心翼翼地欢喜着。可是就在入洞房的时候,少爷的身子像门扇似的摆动了,天哪——

这番话算上推心置腹了。黄绸子也就抹了眼泪安慰婆婆,说,您别难过了,这是我的命。我下点辛苦侍候他,少爷会好起来的。

婆婆从腕上退下一只翡翠镯子,放在媳妇手里说,这是我的婆婆传给我的。苏家做了上百年的生意,都是女人当家。我老了也累了,以后你没事就到柜台上去,把往来的账目理一理。做生意像务育娃娃一样,慢慢就知道章法了。

过了几天,婆婆把一摞子账本放在她跟前说,这是去年一年的明细。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再小的顾客都推不得,虱子虮子都得当成肉,所以啊,一年下来,账目凌乱得很。过去都是我来查账,现在我眼花了,脑子也糊了,往后啊你多操心。我给占山掌柜说了,教你打打算盘,合合账,等你把我手上的这摊拿下了,苏家上下的人都会叫你苏夫人了。

黄绸子在娘家的时候,对苏家的事略有耳闻,也是奶妈嚼舌头的,不知道靠不靠边儿。说是苏家的账房掌柜带着苏老爷逛窑子,她买通姑娘通宵缠着苏老爷,而他却钻了苏夫人的被窝。后来苏老爷抽上了大烟,根本管不着身前身后事了,占山掌柜实际上便成了苏家的东家了。听到苏夫人提到占山掌柜,她抬起头看婆婆的表情。这个名字从苏夫人嘴里说出来,像舌头上的一涡蜜,甜得只想咂巴嘴。黄绸子瞄了一眼婆婆的前胸。她看到婆婆的胸脯起伏了一下,像一声叹息。

媳妇笑着摇摇头说,娘,这院子哪能有两个苏夫人,我还是少奶奶的好。咱家的生意这么大,你得手把手教我,媳妇笨拙哪。

看来这话说得婆婆很受用,她笑眯眯地喝茶,媳妇坐在她对面漫不经心地翻账本。一壶茶的工夫,黄绸子就把一年的明细算了一遍。发现了两个地方有破绽,一个是少爷得病后的那段日子,西山咀的一笔货款,另一个是他们成亲前狼山的一笔货款,两下加起来,少入库二百多两银子。

黄绸子抬头看婆婆,说,这些账娘都查过了吧?我见娘都盖了印的。

苏夫人对接了她的目光,笑吟吟地说,娘看过了,就要封账了。娘想让你熟悉一下刘掌柜理账的规矩。刘掌柜在我们苏家做了十几年了,按说是信得过的了。可再信得过他也是姓刘。娘最信得过的还是儿子和儿媳妇,我们都姓苏。

黄绸子说,娘的意思我明白。以后我多向占山掌柜请教了。等苏金的病好了,就把生意交给苏金打理,咱娘俩享清福。

苏家瑞蚨祥的账房掌柜姓刘,官名刘占山,大家都管他叫占山掌柜。他终年穿一件皂布长衫,不苟言笑,像一个落寞的秀才。他脸上的零件长得跟所有人都差不多,只是两只眼睛离得太远,几乎贴在脸颊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黄绸子在一个清晨,十分端庄恭敬地走到他面前,向他鞠躬问安。占山掌柜从眼镜的上方瞄了黄绸子一眼,点了点头,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并没有说话。早听说他是语讷的人,甚至一连几天别人都听不到他说话。他低下头忙乱手头的活计,黄绸子就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半晌,他对手下一个正在打算盘对账的伙计说,你先停一下,教少奶奶背口诀,先打加减法。

黄绸子转向伙计说,你把账单上的数字给我念一遍,我听听。伙计疑惑地看着少奶奶,不知道她的用意。少奶奶说,你把进项和支出从头到尾给我念就行了。

伙计明白了少奶奶的意思,就念一个数看少奶奶一眼。少奶奶说,别看我,念快一点。

伙计就一五一十地把账单念了一遍,甩开腮帮子念得很快。念完了,少奶奶说,进账一千二百三十六点五两,支出一千零三十点七九两。毛利润不到两成,这笔买卖是谁做的?

占山掌柜的眼镜掉在了下巴上,赶紧扶上去。

他抬了一下屁股想站起来,后来还是稳住了。他看着少奶奶的额头,张了一下嘴。他可能想说,少奶奶的算盘长在脑袋里——他的目光从少奶奶的脸到肩膀向下游离,占山掌柜看到,少奶奶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手镯。

接下来的日子,黄绸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夫人。如果她和占山掌柜关系亲密,占山掌柜肯定会把她算账的天才告诉苏夫人的。她不动声色地已经危及他在苏家的地位和利益,他会有反应的,这个反应最有可能通过苏夫人表现出来。可是苏夫人给她送了一只紫檀木的算盘,催促她学算账。她对媳妇说,家里的营生你吩咐小翠做就是了,你只做两件事,侍候好少爷,学会算账。如果占山掌柜和苏夫人真的关系亲密,占山掌柜能不对苏夫人说起她的本领吗?还是苏夫人佯装不知,对她明放暗收?反正大印和钥匙都在夫人手里。去年账目上少掉的二百两银子,苏夫人知情吗?黄绸子不知道这是个圈套还是套中套。

和刚过门相比,婆婆对她越来越好,并且盼着早一点抱孙子。看到婆婆从茅房里出来了,黄绸子过了一会也进了茅房。可是黄绸子刚出来,就看见婆婆又进茅房了。第二次从茅房出来的婆婆脸色就不好看,因为她看到了媳妇的经血。

大半年过去了,新媳妇该住娘家了。河套有个风俗,麦收后的中元节出嫁的闺女要回娘家,给亲爹娘送新米面。

一切都拾掇停当了,男人在西厢房的炕上睡着了。男人犯病像女人的经期一样几乎一个月一次,身体刚好一些,四肢可以由自己支配了,一个月就到了,就犯病了。他瘦弱得像一张黄表纸,万念俱灰地躺在炕上,常常眼睛吧唧吧唧地看自己的媳妇。她像侍弄着一个孩子,渐渐地也就生出了一些怜意。

占山掌柜刚从杭州进货回来,又准备出门了,院子里的胶轮车上放着一只硕大的箱箧,里边装了上好的绫罗绸缎。可能又是给草原上的王爷送礼,准备扩大秋冬季节的生意了。

西厢房门半开着,灯花挑得大亮。苏夫人和占山掌柜坐在木桌前,窗纸上印出他们相对而视的侧影。苏夫人身子坐得很直,脑袋微微向后仰着,挺拔的鼻梁刀削出来的一样。她说着什么,偶尔浅笑,肩膀抖动着。占山掌柜身子略微前倾,几乎一动不动,他的眼光长久地放在苏夫人的身上。这不是一个主子一个掌柜,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蛋黄色的胡油灯给他们的身影镏了一层金,他们内心的喜悦光芒四射。门半开着,灯花大亮,他们在避嫌。前台打烊了,后院的老柜只有她们小夫妻和厨房里的小翠。她公公苏掌柜终日躺在“清水烟馆”的烟塌上,成亲那天隔着盖头见了一面就再没有露脸。

黄绸子手里端着茶壶,她应该去给这两个人续一碗茶。如果她回避在一起的这两个人,说明她怀疑他们的关系了。她应该大大方方的,甚至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才应该是正常的。在这两个人面前,她得装傻。她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撩开了门帘,里边的说话声没有因为她进来而中断。他们在说达拉特王爷的事情。达拉特王爷府是黄家黄记绸缎庄的最大的客户,或者说达拉特草原上所有的牧民穿的都是黄记绸缎庄的布料。黄家在草原上设了独家店铺,王爷禁止别的店家在达拉特开店立铺。黄家的店铺不收现银,收皮张或羊毛羊绒。有时一丈布用一只骆驼换,这里的赚头是现银的几倍或几十倍,黄记绸缎庄一半的利润来自于达拉特草原。相同的,黄家占据的是杭锦旗草原,也是做相同的生意。他们怎么说起达拉特了呢?

黄绸子笑吟吟地给他们添了水,他们一直没有中断口中的话题。黄绸子虽然是苏家的媳妇,但也是黄家的闺女,他们不怕她听到商业机密吗?

占山掌柜说,王爷已经有了两房福晋,一房蒙古族的一房满族的。王爷一直想添一房汉族福晋,能说会算的,好给他搂揽王府的身边事,免得老让汉人欺骗。

苏夫人说,巴雅尔闹腾得那么厉害,他还有心娶福晋?汉人用快马丈量草原的办法,大量地骗取达拉特王爷的“跑马地”,牧民没有草原像农民没了土地,只能喝西北风了。放垦出去的草原换来了白银,供养包头和北京的王爷府,那是无底洞啊。听说巴雅尔已经结集了一千多人多次与王府对峙,王爷如果继续放垦,就让他脑袋搬家。

占山掌柜附和着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在黄记见过巴雅尔,他装成一个伙计在黄家埋伏下来,是在寻找机会。看那巴雅尔是个种。不过黄家也因此受了牵连,达拉特王爷打听到巴雅尔曾和黄家过从甚密,打算中断与黄家的生意,黄家损失大了——

苏夫人说,达拉特的生意我考虑过了,不让黄家做了,张三李四家的会挤进来做。不如我们抢先一步做了,理顺了,回头分一些份额给黄家,就算帮亲家一把。别人一时可能不理解,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亲家知道原委就行了。

黄绸子手里的水壶抖得厉害。

苏夫人转过脸看了一眼黄绸子,她手里的绢帕就掉在了地上。她放下水壶,弯下腰捡绢帕——桌布下面,是占山掌柜的一双脚,放在牛鼻子鞋里。可是苏夫人的下面却只有一双平绒鞋,鞋里没有脚。她站起来,笑吟吟地退着出去。他们两个人还在说着达拉特和巴雅尔,他们语速平缓,不急不慢,一条小河似的,没有因为进来一个人而中断。

他们是故意让她听到这些事吗?明天她要住娘家,苏夫人知道的,他们是通过她把这些话捎给娘家吗?

院子里二饼子车上的凌罗绸缎是要送到达拉特王府的吗?

关上门转身的一瞬间,黄绸子想到,占山掌柜在苏家的权力太大了,苏夫人把翡翠镯子给她,是为了挟制他吗?

黄绸子重新坐在西厢房里,看着东厢房窗纸上的侧影。

婆婆的脚哪里去了呢?

整个苏家大院里,真正的男人是占山掌柜。苏夫人掏出自己的感情贿赂他,想在他的帮助下维持苏家的繁荣。

那婆婆的脚到哪里去了?

婆婆的脚,在桌布的掩护下,伸进了对方的长袍里。

这一想象让她脸红了,心跳了。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向往。

一双女人的鲜玉茭似的小脚,伸进一个男人温暖潮湿的窝——她浑身燥热起来,腋下生出薄汗。她软软地睡在男人身边,颤巍巍地把一双脚塞进男人怀里。男人翻了个身,流着口水接着打起呼噜。黄绸子恼怒地冲着男人的屁股蛋子踹了一脚,男人干号了一声,黄绸子就用一只脚捂住了他的嘴。

太阳升起天知道

我们相爱谁知道

月亮上升地知道

偷偷相爱谁知道

黄绸子从抽泣中醒来,听到风送来了这首蒙古族民歌。是巴雅尔在唱歌吗?

如果她不是那么崇拜姐姐,刻意模仿姐姐,如果中元节那天在经房里念经的是姐姐,巴雅尔就不会把她俩弄错的。那么她就不会嫁到苏家了,她嫁到苏家谁都不高兴,姐姐不高兴,黄家不高兴,苏家也不太高兴。可她嫁给了一个活死人,连没有都不如。吃了哑巴亏比吃黄连还苦啊。

巴雅尔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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