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紫菱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又是在什么时候醒来。
天幕的阴沉让她分不清日夜,粘稠的泪水将双眼堵得发酸发涩,她闭上眼就看见黑色的血蔓延了整座宫殿,逃不掉挣不开。她每一次都心颤着醒过来,浑身战栗泪水将全身都包裹起来,沁骨一般的寒冷,有人过来帮她盖了毯子,更多的人围着她来来回回的走,端来一盘又一盘的食物,有人在膝下祈求落泪,她却置若罔闻。
直至那样的一天,身边的人忽而就垂了首不再说话,乖乖地退了下去,安静无比。
俯身在案台上的紫菱缓缓抬起头,身上的毯子滑落下来,露出素白的衣衫。
殿门口,身着金黄色龙袍的男人悠然而立。
“今日午时,宣阳门,慕容一族会被就地正法,”毫无感情的宣告着,萧远清望进她失神的眼睛里,企图用这冰冷的句子挑起她的轻微变动,“你留在这里,等他们的尸首。”
紫菱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短短几步的距离,他们仿佛隔了天河一般。那样耀眼的天子,眼睛里有着慑人的光忙,她移开视线,望着阴沉的天色。
“宣阳门,离这里应该不远。”声线低哑,她失神呢喃。
仿佛察觉了她的心思,萧远清微微动容。
“朕告诉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萧远清心中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至于死,你想都别想!”他惊骇于她死灰般的眼神,哪怕是要一尊雕塑,他也不会让她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唇边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紫菱轻抚着冰凉的案台:“为什么要我等呢?早晚是要死的,不是吗?”
几步上前,萧远清缓缓蹲下,正视那早已没有生机的美丽躯壳:“不要忘了,你肚子的孩子是朕的!朕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否则,你想死都难!”
一声嗤笑,带出了眼泪,紫菱抬眼望他,眼中哀痛无比:“皇上,我是罪臣之后,你以为,我的孩子活着,会比死了好多少么?”酸涩满腔,泪水一颗一颗掉下来,她的眼眸却是带着笑的,她厌倦了皇宫里的明争暗斗,她不能,也不许,自己的孩子要跟自己走一样的路!
萧远清心里一阵钝痛,她的一字一句,都切割在他心上。
“……你不想等,是么?”嗜血的句子从口中溢出,萧远清知道,自己是将唯一得到她的心的机会都生生割断了,“那好!朕成全你!”
“来人!带雪妃娘娘一起上路!到宣阳门!”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是他亲手将她的灵魂从骨子里抽走,让她再也活不过来,既然恨了,那就多恨几分,好让她这辈子都记得他,哪怕变成魂魄,都要将她禁在自己身边!
寒风刺骨,天色突变。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卫菱城猛然被阴沉的天色覆盖,整个宣阳门被堵得严严实实,人们揪心着,哀痛的眼神望着天空。一队又一队的侍卫涌过来,将所有的百姓挡在了刑场外。
囚车,带着朽木般的咕噜声,一个一个地拉了过来。
不知是谁凝神望着天际,在天空中那一丝冰凉落在脸上时,惊愕而大声地喊了出来!
“雪!是雪!”
白色的,鹅毛般的雪,从天空的尽头慢慢飘落下来,落在整个刑场之上,只是一个眨眼,就是薄薄的一层雪白。凛冽的风吹着囚车里犯人的衣角,只是奇怪的没有哭嚎,一声也没有。
宣阳门上,那金黄色的龙袍闪着耀眼的光,冰冷的眸子扫过刑场。
紫菱被推到了最前面,只是被一堆长矛挡着,她无法靠近他们半步!
灰色的囚服在寒风下颤抖着,紫菱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本以为早就泛不起涟漪的心里开始阵阵绞痛,从管家,到奴仆,她的声音仿佛哑了,叫不出声,只能双手紧握着长矛,推不开侍卫的阻拦!
人群喧闹起来,为了那四月末迥异的雪花,更为了即将被正法的这一群人,他们之前的请命已经遭到了野蛮的镇压,此刻,便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什么,只能让重重压下心头的酸涩,将所有的感叹化作一声叹息,随着铺天盖地的雪一起消融殆尽。
囚犯之中忽而传出一声小小的呜咽,在喧闹中显得异常突兀。
“呜……”一个小小的孩童被这样的场景吓住了,一时失声呜咽起来。
紫菱循着那叫声望了过去,在看到那一个小小的身影时,身体颓然怔住!
二夫人看了一眼怀里哭泣的天毅,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将他抱到自己怀里,温柔的眼睛正视那模糊的泪眼:“毅儿,你忘了是怎么答应娘的,不哭!爹爹在天上看着我们,所以不能哭,知道了吗?!”
握着长矛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紫菱只觉得一片温热溢满了眼眶,灼痛了她的眼睛,那小小的孩子缩在母亲怀里,胡乱地点头,压抑着不哭。她的指甲硌着冰冷的铁片,锥心一般的痛!
倏然回头,她唇色惨白,声音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毅儿他还小,他只有七岁!你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带血的嘶喊,冲向宣阳门正座上那个身着金黄色衮服的男子!
萧远清心里一震,看着那个颓然失控的女子,冰冷的唇终于开口:“拦好她。”
冰凉的铁戟横挡过来,在她面前织成一道挣脱不开的网!
“萧远清!”这三个字破口而出,带出了心里最浓郁的恨意,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带着她对这个男人最后的一丝冥想与盼望,只是就连那最后的一丝记挂,都在寒冷的铁器挡在自己面前时,被击得灰飞烟灭!
转过身,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所有的犯人都被压上了断头台,每一个刽子手手中的刀都冷寒刺眼,紫菱脸上毫无血色,只是看着一个个身着囚服的人眼底那固执与不甘的光芒,那是属于他们慕容家的,至死不灭的光芒。
“准备,行刑。”低沉的声音响起,萧远清在木质的竹简上划下一笔浓重的血红色,毛笔掉落在地,他抓起那竹简,沉沉地丢了下去!
纤弱的手抓住冰冷的铁戟,感觉指甲生生划过那坚硬的铁器。
小小的孩童被刽子手粗糙的大手按倒在了刑台上,一个踉跄,紫菱心里猛的颤抖一下,却见天毅已经抬起了头,清澈的目光扫过宣阳门,锁定了被一堆侍卫拦截着的她。
“姐姐——”一声稚嫩的呼喊,带着浓重的委曲,带着久未相见的眷恋。
下一瞬间,明晃晃的刀齐刷刷地从高空举起,齐齐挥落!
一声哑吟,生生扼杀在了喉咙间,紫菱眼睁睁看着白色的寒光闪过,听见刀入血肉的声音,猩红温热的鲜血溅满了整个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