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从慕容靖德起兵造反至宣阳门屠杀,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沈修辞下了狠心,没有放他出来。——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奈,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甚至没有一句解释,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囚笼之中不能动弹。他知道的,自己的儿子一定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一定能够想得清楚该怎么做。
果不其然。
半月过去,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内心那一头疯狂的猛兽渐渐被自己控制住,不再想着冲出去救人,更不会不自量力地想要将那个女人从深宫之中解救出来。
他懂得自己的力量,更懂得要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
沈君寒不动声色,说没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他在房间中静坐之时,会觉得周围静的让人发慌,那种渗入骨髓的寂静将自己所有的狂乱都压制下去,他脑中闪过那一抹修长玲珑的身影,却始终无法触及,如焚心般煎熬。
只是咬着牙,忍住了,才撑的到如今。
“为什么是现在?”沈君寒望着自己有些苍老的父亲,明白他的苦心。
轻轻叹一口气,沈修辞开口:“前几日,雪妃娘娘不慎流产,太后要将其刺死,被皇上制止。如今,朝堂政局尚且不稳,后宫无人打理,苏芊凝被禁足听雪宫,我怕……”
沈君寒心中一震。
流产……
他难以想象,那么多的波折,为什么会接连不断地发生在她的身上,那个在相府的桃林中巧笑嫣然的女子,竟被这深宫的阴暗折磨成如此令人心疼的样子。
“也许有些事,是避无可避的啊……”沉沉叹一口气,沈修辞将袖子中那个小小的锦盒拿出来,放于桌上。
沈君寒皱眉,他记得,那是先帝仙逝之前留下的东西。
“寒儿,”沈修辞缓缓打开那锦盒,“这件事,为父要交给你了。”
接过锦盒,冰冷的盒体被金黄色的锦缎包裹着,散发着神秘与些许寒意。
沈修辞苍老的手搭在锦盒上,眼底有着沉重的光芒。
“带菱儿出宫,越快越好,”声音被压低,带着不为人知的情愫,“之后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有我在。”
沈君寒只觉得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自己心上,开口欲问:“父亲……”
沈修辞摆摆手,制止了他。
“出了城门往哪个方向走都好,但是记得,不要往北,如果是她坚持要去,那么,你要护着她,玩玩不可以出事,”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又嘱咐一句,“等你们逃的足够远,再打开这个盒子,否则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凝望他许久,沈修辞放开了手,眸子里的光芒暗淡下去。
“好了,走吧。”
手中的盒子被捏紧,感觉一股凝重的寒意从顺着脊背爬上来。
沈君寒知道,也许自己这样一个转身,就是天人永隔。
父亲策划这一次逃亡,多久了?
从自己被软禁开始,还是从先帝去世的那一刻就做下了决定?
心里像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沈君寒退后一步,单膝跪下。
“父亲,”他开口,声音暗哑而坚定,“君寒定当不辱使命。”
沈修辞望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唯一的儿子,心中痛意难当,却还是闭着眼胡乱地点了点头,他沈家的人,总是这样留着心中的一番执念,不可摧毁,不可亵渎,他沈修辞倾尽一生都为了承天帝的皇位与天下,那是因为他想要守护这大燕的江山,只是转眼间,江山易主,他这一生的韶华,就这样被湮灭在了一场血腥满布又荒诞痛心的政变之中。
君子,应惜当年,莫等人死马亡,才知悔恨。
“……去吧。”一声轻唤,带了三分沉重,七分释然。
沈君寒起身,凝望一眼沈修辞背过去的身影,决然离去。
脚步踏在深厚的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心里有一股灼痛,在与父亲诀别之后,愈演愈烈。
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马,他望向皇城的方向,往日里金灿一片的皇城,在深夜的雪中已是迷蒙一片,看不清模样。他翻身上马,手中的缰绳都是冰冷的,他想起那一抹受尽人间痛楚的绝世娇娆,手里的缰绳渐渐攥紧。
等我。
我带你去天涯。
这一座宫殿,是最靠近朝阳殿,也最隐秘的一座宫殿。
它的名字,叫做禁鸾宫。
她是三日前搬到这里的。
雪夜的时候,这里总是寂静一片。比起冷宫的寂静,这里少了一些死气沉沉,只是那样单纯的静,站在窗台前,静立不动,仿佛都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这样的寂静,像是要渗到人的骨头里面。
有些时候,她必须要靠着这一股宁静的力量,将自己心中那一片愈烧愈烈的火焰压制下去,不能急躁,不能动气,哪怕动不动就泪落满腮,将唇瓣咬出血丝,也要忍住心中翻来覆去的剧痛,每日的夜晚,她必须点起安神的香,香的烟雾缭绕一整晚,她才能得到暂时的安眠。
总是要这样安慰自己的:等,她留着自己的一条命,在深入骨髓的寂静中等待。
安神的香气再一次飘起来的时候,青瑶从身后走过来,披了一件薄衫在她身上。
“小姐,要注意身子,别染了风寒才好。”
紫菱这才回了神,淡淡的目光望向青瑶。
眼前的女子,清秀的脸孔总是带了几分怜惜和关切看着自己,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几乎都要忘记身边还有如此关心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