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梅林遇
景仪宫。
跳动的烛火，几欲被钻进窗子缝隙的寒风吹灭。
这样的夜，静的让人心焦。
苏芊凝缓步走过去，将窗子的缝隙牢牢关上，这才回头看着在凤椅上半眯着眼假寐的皇后。
手里的帕子已经被自己拧地变形，苏芊凝咬了咬牙，缓步走过去，蹲下来，继续帮她不轻不重地捶腿——她晚宴的时候就被传了来，已经在这里锤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膝盖都蹲得发酸，苏芊凝满心的委屈，瞧着皇后半睡半醒的样子，几欲落下泪来。
一声低低的喘息从头顶传来，苏芊凝手上动作一滞，抬首，却见皇后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苏芊凝一怔，慌忙跪倒：“娘娘，是芊凝不好，把您吵醒了。”
皇后看着她低垂下去的小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芊凝丫头，你，还是不够心定啊……”
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苏芊凝堆起了一脸笑：“娘娘，说的哪里话，芊凝可从没向娘娘抱怨过。”
皇后扯了淡淡的笑，缓缓起身，松了松筋骨：“你是没有向哀家抱怨，你那点心思啊，都写在脸上了！”踱了两步，见苏芊凝还是在原地跪着不肯起来，皇后也有了些动容。
“丫头，起来吧。”淡淡地说完一句，皇后走到床边，把玩着盆景中的枯黄枝叶，低声道，“哀家知道你沉不住气，失了身，却还不能嫁，确实委屈你了。”
苏芊凝脸上划过一丝苍白，一时间，变得更加委屈，晶莹的泪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皇后瞧了瞧她的样子，思索半晌，终是没有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小女儿家的心思，单纯如镜，她可不想就因为这个丫头而坏了自己的计谋……
修得长长的利甲掐断了一片叶子，那叶根之处，还残留一抹鲜绿。
不要以为她身在后宫，就不知道当今朝上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老狐狸欺负她们母女势力单薄，是吗？哼，她倒要看看，身为太子妃以假身孕欺君蛮上是什么罪名！
“好了，不要哭了，”皇后被她扰得有些心烦，一拂袖子，“几日后是年关祭祖的大日子，你是哀家亲封的郡主，也跟着去瞧瞧，记得，别失了身份。”
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体恤，却又像是警告，苏芊凝被这样的话震住了，赶忙擦了擦眼泪，“是，凝儿知道，不会给娘娘丢脸的。”
“嗯，这就对了。”皇后放缓了语调，瞧了瞧窗外，没有一丝星辰。
祭祖是为祭拜先皇陵墓，承先帝恩泽，保后世太平之举，是燕国历来最大的盛节，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出什么叉子，都得冠上一个对先祖不敬的罪名！都说冤魂多处于盛世，这说法，可一点都不假……
身后的苏芊凝绞尽了脑汁，却也猜不透，那尊贵的皇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几日来的委屈，加上掩饰不住的心焦，像是在她心里燃起了一把大火，这火，烧的她怒急攻心，叫她一想起慕容紫菱那张魅惑妖姬般的脸孔，就恨得锥心！
祭祖……
手中的帕子终于被凶狠的力道撕裂了一个小缝，在空气中发出轻微尖锐的声响……
悠悠转醒时，已然辰时。
脑子里的晕眩尚未褪去，轻轻一动，便觉得浑身仍是酸痛，极度的疲惫感重重袭来。
门开了一条缝，幽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
“太子妃醒了？”乖巧的脸上，是温暖而贴心的笑。
缓缓从锦被中坐起，紫菱这才发现不着寸缕，连抹胸都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手里攥着被子盖住身子，想起昨夜他百般的索要，像是怎样都餍足不了的野兽，折腾至半夜，直至她香汗淋漓，再也经不起半分云雨，才将她收至怀中，沉沉睡去。
拂去那不堪回想的情节，她只觉得唇瓣干裂，饥肠辘辘。
幽兰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将碗端了过来：“太子妃，这是兰儿昨个儿问太医要的单子，熬了好久才熬成的，杨太医说，这药膳有八味药材，活血化瘀，补养精气，还能润颜护肤，是特地为您调配的呢。”
沉默着端过了碗，紫菱闻着那褐色的水波中确实有着一丝奇异的药香。
“兰儿，有什么喜事，这么开心？”轻轻开口，她才察觉声音软绵无力，竟还残存着一丝诱人的魅惑气息。
幽兰一怔，继而不露痕迹地掩饰着脸上不安的神色，浅笑道：“回太子妃，最近宫里在准备着祭祖的大日子，又临近年关，这才喜庆了些，您刚刚有了身孕，也是喜事一件啊。”
身孕……
紫菱端着的药碗险些打碎，脸色变了变，想起他昨夜疯狂的举止，和骇人的语言，她心底的不安就升腾了起来。
“太子妃，太子妃？”幽兰淡淡笑道，“药快凉了，快趁热喝吧。”
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她缓缓喝下。
奇异的香味，瞬间弥漫了口腔……这药膳，倒真是与众不同。
一碗药喝下去，面色总算有了些生气，紫菱将碗递过去，开口道：“拿件干净的衣服过来，我们……去外面走走。”
来这宫里已经有一些时日，除了景仪宫，她好像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是。”幽兰见她终于肯出去散散心，也甚是欢喜，欢快地答应着走了出去。
凄冷寒冬，百花凋零。
出去的时候紫菱不由得裹紧了厚厚的雪绒披风，天色是亮白的，刺得人眼睛都有些不适。
“这几日赶上雪化，有些冷，太子妃别着了凉才好。”
幽兰见她雪白的手臂都露在外面，不禁皱了眉，将她的手也重新塞回披风里面去。
“不碍事。”紫菱轻轻说道，抬首望去，万千宫殿尽披雪妆，冬日里少见的阳光撒过来，泛起点点金光，偶尔从瓦檐上滴落几滴雪水，叫这深宫内院都泛起几丝生机，灵动。
紫菱呆望了半晌，忽而问道：“兰儿，你说，北塞也是这般的冷么？”
幽兰一怔，尚未回答，却又听得她问：“那里的战火，要多久才能停呢？”
幽兰的脸色白了白，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扶了她，轻声劝道：“太子妃，兰儿陪您到长亭走走，可好？”
紫菱知道，自己问的突兀，更问的不合礼数。
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轻移款步，沿着宫人们扫出来的路，向长亭缓缓走去。
寒冬不忍冻了百花之俏，便留了几枝寒梅，在寒风中盛开。
长亭的两边，尽是梅香。
犹如漫步梅林，那点点血红色的花瓣，点缀着压在枝头上的积雪，甚是醒目，有着染血霓裳般的凄美。
转身，回廊，她看见那个身影。
紫菱脚步一顿，向那个梅林后的背影看去。
深青色的衣衫丝毫不显厚重，那一柄幽蓝色的剑垂在身侧，宛若画中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