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是个春天,是个春风会轻吻她的面庞,柳絮会穿过她的长发,玉兰会惹她轻启朱唇,嫣然一笑的春天。
那年我八岁,正是我现在眼中的毛孩子的年龄。夜家全府上下连同佣人也不过才刚刚百余人,算不得人们口中的世家大族。因此,我从小便不受什么礼数的约束,更不在乎太学苑那些个老头对我吹胡子瞪眼。一开始,我还常常被太学苑的老头们作以反面典型,树立给一众学子。只不过多次之后,大家也都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都不在乎了。于是现在他们只会道一句“不可理喻,无法无天!”便扼腕长叹而走。在我眼里,反正有的是那些个贵族子弟围着他们喊先生,也不差我一个不是?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同龄人之间的交往。我倒是同宫内那群与我年纪相仿的皇亲贵胄玩的不亦乐乎。在我看来,他们都是被这许多繁杂琐碎的规矩束缚的畏手畏脚,胆小怕事。我明白他们为什么喜欢同我一起。因为我做了许多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每次在放堂的时候,便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我总能想到一些好点子,指挥他们东奔西跑,大肆嬉闹,这便是我最得意的时候,也是在我眼中,他们最开心的时候。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我文不成武不就,还被冠以不懂礼数的帽子,他们那些循规蹈矩,刻板严苛的家教,是不允许他们和我有交集的。
只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当我的某些行为着实逾距时——
“这,便是夜家公子长归吧?”来者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笑容憨厚可掬,还挺着一个圆鼓鼓的大肚皮。“真是名不虚传。果真是跳脱法纪之缚,不在天理之间,此子难得,难得啊!”
我冷笑一声。此人是唐家的大总管胡珂。可别被他这面态欺骗,误以为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主。唐家是江湖家族出身,硬是在这勾心斗角的京城里立住了脚跟。京城里,靠的可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而唐家之所以有今天这皇族四大家之一的地位,眼前这个胖子,功不可没。诺,他这一番话,把讽刺意味说的如此之重,却云淡风轻,明捧暗讽,言语之间,尽是在说我无法无天,不懂规矩。况且,他将地点选在了夜府大门口,摆明了是要给我一个难堪,给夜家一个难堪。而最令人难堪的是——
“你轻点轻点!我耳朵!疼——啊啊啊啊!”
......
咳,是的,额,我被他揪着耳朵,就这么一路提了过来。倒是不用担心我的耳朵会断,只不过疼是真的疼。非常疼。脸也是真丢光了。虽然我没脸没皮,但如此这般,脸上倒也真挂不住。
“哎哟哟,瞧您说的,我哪敢弄疼您呀,我就是好心送您回家。”他假模假样地将我放下,反手摸了我的肚子一下。
“呸,老流氓!”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嘿嘿嘿......“他也不答话,自顾自得意洋洋地进了府。
“快进来吧小祖宗诶,你说说你天天都在干什么呀,去太学苑不好好念书,天天给我捅这么多篓子,你知道这夜府府内每日有多少事务需要打理么,你知道太学苑的先生们学识有多么渊博么,你知道老爷当年是如何勤奋才能有今日这番地位么,你如此顽劣,今后又如何能从太学苑进国子监修习呢?你......”陈老头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身子,瘦骨嶙峋,雪白的山羊胡子跟着他的嘴一抖一抖的,我也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地一言不发跟着他进府去。没错,此人就是我夜家的总管,陈......嗨,我也记不起他叫陈什么了。自打我出生以来,大家都喊他陈总管,我一直喊他陈老头,真名倒是忘的一干二净。找个机会我得问问清楚。
思索之间,我们已经到了堂前。我抬头一看,好嘛!原来父亲大人不在啊!堂前只有一人,一袭青衣素衫,眉头紧锁,右手撑着头,左手在若有若无的掐指算着什么,腰间别着一支玉箫。原来是大哥夜尘。还好只有大哥夜尘在。看见大哥,我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今日不用受皮肉之苦了。可是大哥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如此严肃呢?
“夜尘公子,今日造访,实属冒昧。可事情已经不受我们控制了。我唐家好几位弟子相继传来噩耗,如此下去,恐怕......”刚刚还一脸憨笑的胡珂突然脸色一沉,眉宇之间焦虑尽显。
“陈老,您先带长归下去吧。”大哥挥手,示意我们退下。
“我不!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最重的,什么事情都想要问个清清楚楚。
“你还太小,此事,不宜知晓。速速退下!”大哥呵斥了我一句,吓得我一哆嗦。要知道,我这大哥的性格可是和我截然相反。文武兼备,谦逊有礼,温润如玉。是全京城赫赫有名的公子哥。不知道京城有多少芊芊少女早已经芳心暗许。他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喜怒形于色的。但是今天,颇有些失态。
陈老头应了一声,拉着我退下。
“你好好回屋待着,夜府最近发生了些事情,我实在走不开。一会有人去给你送饭。从宫内回来,还没吃饭吧。”陈老头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快回屋去。”
“好好,这就回去。”
看到他们都如此反常,我选择老实一次,心中却总有些不安。
陈老头走远了,正当我想回屋时,堂前大哥的声音隐隐传来。
“此事,牵连甚广,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啊!”
“可是,这些天接连传来的噩耗,足以说明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若是再不动手,恐怕夜长梦多。”
“家父久去未归,不知他们是否得手,我们如何先行?”
“等不及了啊夜尘公子!”
他们在说什么?听了半天,每一句我都懂,可连在一起我就不明白了。父亲不是说有公务在身,像往常一样出去办事了么?什么动手?什么事?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反正大哥说我不宜知晓,那就不知晓好咯。
穿过长廊,走过花园,到了门前,推门而入。门内有股香味,我一个猛子扎到床上。哈,看来陈老头最近长进不少。我一直嫌他把我的房间弄的过于端庄肃穆,常常让他学习学习人家烟街柳巷的布置,他总跟我说他决计不会去那种地方。今日这香气,嘿,这老小子果然还是没忍住吧?
嘶,不过,我的饭呢?刚刚偷听了一会,又在床上翻了一会,这饭也该来了吧?
一念至此,打开房门——人呢?今日夜府怎么异常安静?府内佣人都去哪了?
嗖——
破空声。仿佛要将这空气撕裂,一枚飞镖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