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巷尽头新搬来一户人家,老柳头远远的看过一眼,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扎着两尾麻花辫。那一把头发好看的紧,阳光一照,闪出健康的光晕,乌溜溜的一把,看着便令人生羡。
老柳头转头就坐在门槛上说“这闺女可惜喽,那卖房子的烂良心啊。”彼时老柳婆手脚麻利的浇她家院里那棵一丈高的树苗,没接老柳头的话茬,对面的小卖部老板正好出来支门面,闻言便笑道:“柳老头这话说的我们长廊巷和个吃人地界一样。”
老柳头先是一愣,然后把蒲扇拍在手里啪啪响:“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是是是,那屋子不干净,住着夜哭郎呢。”小卖部老板提前抢了老柳头的话,转头翻了个白眼道啐道“什么东西!”
华国自古以来,把每到晚上啼哭不止的孩子称作夜哭郎。老人们传下来的法子,打门前贴一块红纸,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让往来的行人念那么一遍,这孩子便保准不哭了。
老柳头这个人奇怪的很,打搬来就神神叨叨的念叨着长廊街尽头那户人家住了夜哭郎,那家人原本以为是说自己家刚下生的孙儿,便也没多计较,结果老柳头说了几日不行,变本加厉,每天在门槛上端端正正拿着蒲扇说两个小时,话里话外都透着刺。直把那家人气的搬了家,才算是乐呵了。
长廊巷的街坊都说这老柳头真不是个东西,看上了巷子尽头那户院子就直说,净耍些下作手段,为老不尊的东西。是以除了冷嘲热讽,多数没人搭话。
巷子尽头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子规扎着两个麻花辫笑着和周围的街坊寒暄。她穿着一身藏蓝的棉麻裙子,手腕上坠着一只掐丝银镯。这么打扮却不土气,只是配上这副古老的巷子,让人平白就有了民国的感觉。
说实话,长廊巷是一处老街了,里面住的也多是些老头老太太,子规这样的姑娘反而更得他们青眼。
说是尽头,但是长廊巷虽然叫长廊,实际上也没有多么深,老柳头家离子规的院子也不过百步之遥,这边一位老街坊也隔空呸了一声,对子规道:
“那柳家的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日后避着他些,半截黄土埋身的人,恨不得钻钱眼里去。”
“一天天神神叨叨的,说人家家里不干净,也不见得他家就干净到哪去!”
后面这人也是向来看不惯老柳头的尿性,特意提高了声音,嚷的巷口都能听见。
老柳头站在树苗前不吭声,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老柳婆拿水瓢往他脚下浇了一捧水,道:
“你就是向来多事,人家就是死了又如何,还能找上你不成?”
水渗到地下,仿佛被什么东西蒸发了一样,不过几息,老柳头脚下又是干松的一片土地。
“不管了不管了,看看我家木生哟。”老柳头俯身去看那株树苗的根部,这树生的好,树根也粗壮,实在有些盘虬卧龙的意思。“嗬,好小子,长的壮着呢!”那树被风吹摇了枝条,一时间好看的紧。
“是,我知道的大娘。”子规站在自家门前笑眯眯的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谁怕谁也不一定了。”
子规这次家搬的匆忙,J城的老人难得舍得把自己家的院子出手,子规又着实喜欢这种带着些岁月痕迹的建筑。最后院子里林林总总摆了不少箱子。子规强打精神收拾了一下睡觉的屋子,结束的时候便已经是深夜了。
这院子到底是年岁老了,灯一下比一下暗。有时候还会短暂的灭掉,让子规怀疑是不是自己眨了一下眼。
“天惶惶…”
?
“夜哭郎…”
“…天惶惶…”
“…夜哭郎”
这声音由远及近似的,像是山里的回音倒灌了回来,带着四重协奏闹腾腾的缠绕在子规身周。
房间的灯一闪一灭。
周围了无生息。
子规的脸一点点白下来。
她看见了…一道道虚影围绕着她…
身前也是,身后也是,天花板上也是,地板上,床上…
子规僵硬着腿想往出跑,一拉开门,院子里满满的都矗立着那个虚影——一个穿着黑马褂的孩子,垂着头看不清眉眼。
他们在念同一个东西——“天惶惶,地惶惶”
“我是你家的夜哭郎”
“夜哭郎夜哭郎”
“若是要我家门过”
“不如君子舍此身”
那些虚影一个个抬起头来,一双双眼窝处全都凹下去,活像里面的眼球被挖走了,蒙上了一层皮!他们张开嘴,里面是参差不齐的牙齿,还带着经年累月的污垢,厚厚的一层,糊在牙齿上,看的人可怖又恶心。
夜哭郎还在念着。
“我是你家的夜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