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店小二好心,看他们形迹落魄且年岁太小,便给他们推荐了此处最廉价的一个小旅馆。二人也并未对这多少有些“冒昧”的热情产生抵触之心:先不说他们一直不停地走了两天,身心十分疲乏而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个,而且这十几年中,也从没有人教过他们去随随便便地怀疑别人——即便是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这样根深蒂固的想法也不会被立即动摇。于是二人便依着店小二指给的路,找到了那家旅店。
旅店掌柜的一脸的不情愿。这一看就是两个没人带的孩子,又尘头垢面的,谁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为什么是这么一副模样。本来商人秉性,只管银货两清,不问客从何来。但这一次他额外留了个心眼。
“你们哪来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他皱眉问道。
“南边。”许少卿漫不经心道。
“南边?哪个县治?哪个村子?”
本来还没什么,但这连着盘问的口气让许少卿感到了一些不适。
“大叔,您只管给我们个房间就行了,我们又不会白住您的。”
许少卿这句话的分寸拿捏的相当不错,掌柜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他收回眼光,继续打理着账本:“先交钱,一两银子。”
“一两?”俞蓝书眼睛瞪得老大:“可是有人告诉我们,你这是最便宜的,怎么还这么贵呢?”
掌柜的头都没抬地说道:“这几天住店的人很多,现在就只剩下这么一间上房了。你们要是嫌贵啊,再出去找找别家,但是我保证你们最后还得回来。”
“一两,可是这也太贵了。”俞蓝书不愿意白白当这个冤大头。
“我们住了。”许少卿稍微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粒碎银子放到柜台上,同时向着一脸不忿的俞蓝书轻轻摇了摇头。
“楼上请,上房一间!”掌柜的叫道。店小二过来请二人上楼。
“少卿你——”俞蓝书想要问他个为什么。
“钱都给了,就安心在这住吧。”许少卿显得很疲累,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
只能随他了。俞蓝书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埋怨咽了下去。
“两位客官请。”小二打开了房门,满脸堆笑道。
一走进房间,俞蓝书的那些不开心一下子就都消失了。
这个房间十分精致,布置得古色古香,打扫的也很是整洁。随着小二把房间各处的红烛点燃了,他们俩被这明星迷眼,文采辉煌的房间晃得如同置身仙境,咋舌不已。
不过这闪烁的感觉也只持续了一小会。随着那一股深沉的木头香味混合着打晒过的被褥的阳光气息钻入了两人的脑子里,那些雕红倚翠的家具陈设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魅力,他们的眼里就只剩下了床。
那股压了很久的倦意如潮水般袭来。
“请客官早点休息吧。”小二倒退着走了出去,顺手给他们带上了门。
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不过稍微挤挤也能睡得下。
现在二人已经没有心思去管掌柜的是不是欺负他们年纪小,连鞋都没脱就双双地倒在了床上。
“你往里边点。”许少卿就在床边上,一只胳膊还耷拉着,便推了推已经快要睡着了的俞蓝书。
“干什么,”俞蓝书慵懒而不满地说道:“要不是你急着住,还用受这罪?”
若换了以前,许少卿一定会和他理论个长短高下。但现在他已经困得七荤八素,闭上了眼,一只胳膊还吊在外面就睡着了。
两人走后的第二天下午。
三个骑着马的人出现在了村子西头。一个人浑身白色装束,走在前面,另两人身着黑服,慢慢打着马跟在他身后。三人不紧不急地进了村子。
他们没有交谈什么。那个穿白衣的应该是三人中领头的,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各个被烧毁的院子;另两人则敛眉肃目,一声不响地随着他走着。
走到许俞两家的门前时,这白衣人突然勒住了马。
两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了下来,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也暗了下来,正是所谓的傍晚时分。众所周知,正午时分的太阳最是强烈,但一天之中真正能够使潜隐了真迹的万物现出它们的本来面目的时分,却不是正午,恰恰是这尚且残留着最后一点光明的傍晚。
比如说三人正在看着的门前的那块田地里。
许俞二人翻过的那三片新土早已经被秋阳烤干了,如果再早些时候来到这,也许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但借着这半胧的光色很容易就可以发现,那三片土的形状和周围的不同,好像是被人挖掘填埋过。
白衣人下了马走过去,蹲下来用拇指和食指撮起一点土捻了捻。
他站了起来。
“挖。”
农忙时节,村里人的锄头锹铲都在地里面放着。两个黑衣人当即找了两把铁锄,埋头掘了起来。那白衣人就在一边看着他们干活,手中按着一柄套着白色剑鞘的长剑,不言不语,也不动弹,在其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的变换。
他大概三十大几岁年龄,中等身量,鬓若云乌,修眉如裁,就其面目来说,长得是相当俊逸的;只是他的口长得不怎么招人喜欢:那两片嘴唇太薄了,好像两条红红的胭脂线,与他这整体坚朗的气质甚不相称。
那两人挖着挖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在那低声交谈着。
“怎么了。”那白衣人轻描淡写地问道。
那两人中有一个人显得很慌张,另一个人的脸上有一道四五分长的疤,好像在催促着同伴。
可那人怕得一声都不敢吭,那带疤的人只好说道:“黑龙使,有三具尸体,都是新的。”
那白衣人却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不仅没有惊讶,反而转身就走进了俞家院子。他只看到地上有两滩血迹,旁边该有的尸体却不见了,出来走到许家门口看时,情况也是相同。
有人把尸体埋起来了,都不用过去细看就知道。
“奇怪。”他低声自语。
“敢请黑龙使示下。”那疤脸又道。
“你们马上去其他院子里看看,查细点,我在这等着。”白衣人回头看着那个已经开始发抖的黑衣人,皮笑肉不笑道:“半个时辰,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那疤脸急忙拖着已经有些傻掉的同伴去了。
白衣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还站在门口看着那团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