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望江楼旁,冯记茶楼。
一间幽静的茶室内,竹帘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一把水壶正在火炉上嘟嘟地冒着热气。
水汽氤氲,茶香正浓。
萧不易和杨秋离相对而坐。
萧不易叹了口气:“杨兄,我想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让大小姐再趟这趟浑水。你何苦还要纠缠不休?”
他对面坐着的正是杨秋离,只见他端起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然后放下,悠然道:“萧老哥,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我想见大小姐一面。我敬重你这些年对大小姐的付出,所以才征求你的同意。不然,我为什么不可以直接找大小姐?”
萧不易大怒,正欲发作,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长长地吐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没有我的同意,大小姐是不会跟你走的。”
杨秋离微笑道:“理解,大小姐跟了你这么多年嘛。不过我有信心,大小姐最后还是选择她本应该选择的路的。”
萧不易冷笑:“没有实力,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你是跟门主有什么仇怨吗?非要断了他的香火?”
杨秋离肃然道:“门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岂能如此不知轻重?老哥你隐居多年,不知道如今的江湖已经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变局。我这些年奔波江湖,了解了不少秘辛。其实,我竹剑门之祸,不过是江湖千年之祸的缩影。千载以来,但凡出过宗师的宗门,无一逃过。不是宗师被胁迫而走,便是宗门被灭。仿佛有一张网,罩在咱们江湖人头上,不允许宗师在江湖上出现一般。”
萧不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你是说,有一个凌驾于江湖之上的宗门,控制住了整个江湖,不让江湖上有宗师出现?杀害门主,灭我门派的就是他们?”
杨秋离点点头:“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大家都觉得离真相不远。为了打破这种封锁,大家决定成立一个联盟,定于九月在禺州举行成立大会,共同对抗这个神秘的宗门。各门派门主必须参加。所以我来找你,想让大小姐参加这个大会,这也是我们为门主复仇的唯一机会了。”
作为先后辅佐过三任门主的资深长老,萧不易何尝不想报仇啊。可是,对手实在太强大了,为了让门主的后人可以生存下去,他努力地想忘掉这仇恨。这十几年来,夜深之际,总是辗转反侧,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此时,乍听复仇有望,忍不住也激动了起来。
总算十余年的隐忍生活没有白过,他吸了口气,迅速平复下来,看着杨秋离道:“我考虑一下。”没有马上同意,却也没有立即拒绝。
杨秋离对他的反应还是比较满意的。他没有奢望萧不易会立刻同意他的想法,只要不反对,便是好现象:“不着急,离大会还有三个月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呆在青阳。”
又闲聊一阵,两人结过账,出门。
看着东西盐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和各色各样的盐铺,杨秋离喟然叹道:“今上将食盐的经营开放给平民百姓,这一招实在英明啊。我几年前去过楚国,那儿的盐业虽然也很繁荣,但是世家大族垄断了食盐的生产和买卖,巨额的利润都到了他们的口袋里,于国计民生可都没有太多的帮助。”
萧不易表示赞同:“盐业开发后,青阳的集市活跃了很多,村民们都从中受益匪浅。只是,崔杨两家的盐场交出得太痛快了,事有反常必为妖,我其实有点儿担心这后面会有什么问题。”
杨秋离“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次我过来的时候,在离你们村不远的地方顺手收拾了几个江匪。我感觉啊,最近青阳这地面不太平,我看大小姐有时会出去采药,你让她多注意一点。我今天还有点事情,先告辞了。”
说罢,告辞而去。
萧不易正欲离开,却听到耳边有个甜甜的声音响起:“萧先生好!”
他定睛一看,林阿月正从盐铺中探出身子,向她问好。
纵是满腹心思,面对着这个向来懂事的女孩儿,他还是收敛了思绪:“你也好啊,小阿月。店里生意好吗?”
林阿月欢喜道:“托先生的福,一切都好,就是家里现在越来越忙了。阿爹说,要晒更多的盐,准备九月的大集呢!”
萧不易又夸了阿月几句,正准备回家,又听到店铺里间有人问道:“阿月,在和谁说话呢?”
林阿月扬声道:“娘,我在和萧先生说话呢!”
“哗啦”一声,里间的布帘掀开,贺氏跑了出来:“哎呀!萧先生来了!真是贵客!萧先生,里边请,里边请!阿月,这死妮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萧先生上茶!”
林阿月脆声答应,就要去泡茶。萧不易赶忙伸手虚拦:“多谢林家娘子,不必了。时候不早了,老夫还要赶紧回家去给孩子们准备午饭呢。”
听萧不易说要赶着回家,林阿月挽留道:“可是萧先生,萧姐姐早上去了青岩山,不会这么早回来的。天气这么热,您还是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萧不易一愣:“蓉儿去青岩山了?”
林阿月点点头:“我早上去给小先生送凉茶的时候,听萧姐姐说她今天要去青岩山采草药。”
萧不易微微皱了皱眉:“她一个人去?”
林阿月摇摇头:“小先生陪她一起去的。”
杨秋离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萧不易不由得担心了起来。这两个孩子都不会武功,万一遇上江匪就麻烦了。
萧不易伸手摸了摸林阿月的头发:“谢谢你,阿月。萧爷爷这就去青岩山接你萧姐姐回家。”
苍龙顶脚下。
落石的轰鸣声惊动了特别凶恶两人。
特别凶恶惊疑不定,他似乎还听到了惨呼声。
难道出意外了?不能吧。
二寨主武功那么高,对方还有一个柔弱的女子。
他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胡屠户还没有回来,他实在按奈不住,一拽普通凶恶:“走!咱们上去看看!”
两人正要离开,却见小道上急匆匆跑来一人,须发皆白,正是萧不易。
萧不易担心萧玉蓉出事,离开青阳城后就往青岩山赶。在山脚下的墨玉村确认萧玉蓉她们在山上,便也跟着上了山。
他沿着山路一路往上,却一直没有见到萧玉蓉的影子。按时间计算,这个时候,萧玉蓉应该采完药往回走了,莫不是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越走心越慌,不由得怨恨起李昱来。最近,萧玉蓉明显跟这小子越发地亲近,很多事情,都愿意跟他一起做,自己反倒似乎变得生分了。像采药这种事情,往常都是自己陪着去的,就算有什么山贼,自己顺手也就收拾了,哪儿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眼看就快到苍龙顶,萧玉蓉还是芳踪全无,萧不易的心顿时悬在了半空。此时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影,忍不住就出声打招呼:“两位,可曾见到一个采药的小姑娘?”
普通凶恶挨了胡屠户的训斥,心情正差,闻言怒道:“什么小姑娘大姑娘,四爷我上去抓住了统统弄死!”
萧不易何许人也?马上从这个凶汉的话中得到了重要的信息:他们见过萧玉蓉,萧玉蓉在苍龙顶。萧玉蓉可能有危险。
一想到萧玉蓉可能正处在危险中,萧不易顿时啥也顾不得了,他抢身而上,双掌同时击出:“去罢!”
特别凶恶和普通凶恶万没想到这么个长相儒雅的老者会突然间向自己出手,仓促间举掌相迎。四掌相交,两人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己地退出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萧不易一招得手,再不管两人死活,急急往苍龙顶上跑去。
蓉儿千万不要有事儿啊!
渔人洲上,水神庙中。
卢远负手而立,看着神案上的灵盘。
灵盘通体漆黑,盘面上以点线勾勒出青阳的山川地貌,除渔人洲外,还有另外一处也闪着幽光。
这灵盘乃是他们庙师随身所携的圣物,能够监控神庙所在郡县的灵气变动,一旦境内灵气有变,灵盘上就会显示出发生变动的灵气以及位置。自昨晚接到圣门的任务后,卢远就时刻关注着灵盘的变化。
突然,灵盘上某处蓝光大盛,但却一闪即没。
卢远对灵盘是何等的熟悉,那蓝光虽然一闪而逝,可是他却一眼就确定了它的位置。
禁湖!
圣门的禁忌所在!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脸色凝重。
禁湖,便是凡人口中的龙爪湖。数百年前,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凡人突破宗师,大闹圣门,最后被圣门天网殿镇压在苍龙顶,但是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天网殿一直怀疑他使用某种秘法隐匿了起来,于是请神庙殿在龙爪湖上布置了一个灵阵,一旦苍龙顶附近有灵气变化,神庙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数百年来,禁湖一直很平静,犹如从未发生过那件事情一般,没想到在接到圣门任务的第二天就发生了灵气异动!
卢远缓缓地吐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稍顷,他右手食中二指并指一点:“去罢!”
一阵清辉闪过,符纸瞬间变幻成一只纸鹰,绕着卢远转了一圈,随即展翅飞出神庙,向着苍龙顶飞去。
萧不易赶到苍龙顶时,正看到萧玉蓉准备跳下剑井。
萧不易惊得目眦欲裂,右手甩出一颗早已准备好的银豆,准确地击打在萧玉蓉的穴道上,定住了她的身形,这才来得及大声呼喊:“蓉儿,不要!”
萧玉蓉动弹不得,泪水汹涌而出,从白净的脸上流过,跌落剑井。
萧不易急急掠至,把萧玉蓉从剑井边拉到安全的地方,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蓉儿,你为什么要寻短见啊?你要是真跳下去了,爷爷该怎么活啊!”
萧玉蓉不说话,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萧不易环目四顾,心中已然大致明白事情的前后经过。方才遇到的,还有这地上躺着的,多半便是山贼,李昱这小子踪影不见,多半是为了保护萧玉蓉,跌下剑井去了。萧玉蓉刚才要跳井,应该是想要殉情。
他倒吸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来的及时,不然该如何向门主在天之灵交待。
萧不易解开萧玉蓉的穴道,正欲开口安慰,却听边上传来一声大吼:“兀那老头,敢害我寨主,给我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