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在剑井里往下掉落。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冷硬而锋锐,没有一点儿夏天的热度。
狴犴那张丑脸出现在井口的天空中,眼神冷漠而肃杀,没有一点儿人间的温度。
一切就要结束了吗?李昱迷迷糊糊地想着。
玉蓉妹妹现在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吧?
眼前忽然一暗,无边的云雾开始翻腾,将他裹了进去。
周围开始变得一片混沌,他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就这样吧。
愿她平安无恙。
李昱完全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向那黑暗的深渊迅速坠落下去。
就在他将要陷入无边黑暗之际,突然,李昱感觉到眉心微微一热。
一束红色的星芒,从遥远的星河,在刹那间跨越了无尽的时空,抵达苍龙顶,没入了剑井深处。
剑井底部,终年不见阳光的幽暗所在,突然间亮起了一片青光,它如同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托住了急坠而至的李昱。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昱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扑入眼帘的,是上方翻腾不休的云雾,以及四周淡淡的青光。
我是死了吗?这儿是地府吗?
他躺着不动,慢慢地回忆着。
他想起来了,自己被狴犴攻击,跌下剑井,以为必死,但是最后时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托住了自己。
那么,自己应该没死。这儿应该是剑井底部。不知这道青光来自何处?自己又该怎么出去呢?这么高摔下来没事儿,如果最后却被活活饿死,自己就算到了地府都不甘心哪。
玉蓉妹妹还在外边,自己还是要尽快找到出路,免得这丫头做出什么傻事。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胸口被狴犴击中的地方还是有些疼,肩膀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但是腰部、四肢都还酸痛不已,估计是之前和胡屠户他们交手的后遗症吧。
还是先恢复一下身体再说吧。这个地方情况不明,尽快恢复实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李昱于是不再挪动,他侧过头,想看一下青光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也许那会是一个出口。
只见几步外的一处石壁,光滑如镜,与剑井底部其它长满青苔的石壁迥然不同,蒙蒙青光正是从这处发出来的。
李昱艰难地撑起身子,慢慢挪到石壁跟前,伸出手去抚摸,只觉得其表面虽然坚硬,但是与一般的石头并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能发光呢?难道是从内部发出来的?这石壁后面其实有个通道?
想到这儿,他抬手敲了下石壁,然后奋起力气,一拳砸向石壁。可惜石壁巍然不动,反倒是他拳头被震得生疼。
他又凑上前去,借着朦胧的青光细细观察石壁及周边,也没有发现机关暗门之类的东西。看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毕竟是伤后,站了这么一会儿,身子也乏了,于是找了个干爽点的地方,坐了下来,靠着井壁,对着那块石壁继续琢磨。
青光越来越淡,终于慢慢消失了。
剑井底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李昱抬头往井口望去,但见壁立千仞,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井口处露出了一小块金黄色的天空,想来是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不知道如何才能出去啊,李昱低低地叹了口气。困意袭来,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李昱仿佛置身于一个漫长而神秘的梦境中。
他来到了一处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处云雾缭绕的深山大谷,七峰环峙,直插云霄。每座山峰都有飞瀑从峰顶或直泻而下,或层叠断续,美不胜收。
他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年和黑衣老者。少年剑眉星目,神采飞扬,老者白发苍苍,面容沧桑。
他们正站在其中的一座山峰的危崖上,脚下云海簇拥,头上是如乳白色丝巾般横贯夜空的璀璨星河。
云海上,不时有脚踏长剑的灰衣人飞掠而过。
星空下,不时有巨禽悠悠飞远。
老者低语了一句,凭空取出一把宝剑。少年双膝跪下,双手接过宝剑,高举过顶。
老者左手接着取出一个星盘,右手变幻出玄奥的法决。稍顷,老者“咄”地一声,漫天的星光似乎暗了一下,有七丝星光从头顶上方的星空中电射而来,直入圆盘。圆盘乍亮复灭,少年手中的宝剑也跟着亮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老者轻叹一声,仿佛间又老了许多。他温声道:“起来吧。”
少年起身,看了看宝剑,好奇地问:“师傅,这是什么宝剑?方才发生了什么?”
老者慈祥地看着他:“当年为师在溪边捡到你时,你尚在襁褓之中,身边除此剑外,别无它物。剑身镌刻七星,剑柄阴雕山河,所以为师名之为七星山河剑。天斗七星乃我们这方天地的守护星,凝结着天地气运。为师早年历练时,机缘巧合,在一洞府中获一星盘,可以接引天斗七星的星力。你如今即将下山修行,为师不甚放心,特引七星星力入剑,蕴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种灵力,可救你于危厄。此剑材质,颇为特殊,不似此间天地所有。你之身世,与此剑有莫大关联。修行游历时可多加注意。”
少年抽出宝剑,果见剑身靠近剑柄处,镌有七星,隐隐有星光流动。
少年流泪,再拜。
老者扶起少年,接着又把星盘和一块玉玦递给他,微笑道:“痴儿,吾辈修行之人,莫效儿女形状。你有护身之物,为师方能放心闭关,参悟大道。”
少年转身离去,耳边响起师父的长吟:“大道有劫数,长生苦迷途。凡尘多苦厄,七星护本初。”
少年一头扎进凡尘。
那一年,百宗试炼,误入绝境。不期而至的漫天迷雾遮蔽了天空,方向难辨。汹涌而来的各色虫豕如同嗅到了美味一般,源源不绝。他虽奋力厮杀,却因走错了方向越陷越深,毒虫的尸身在脚下铺出了厚厚的一层。当那只身长丈余的虫王出现时,他已力竭。危急之际,身前长风乍起,风中有刃。雾开虫散,他顺势突围而出。绝境逢生,他情不自禁手抚长剑,七星山河剑上星光温柔,宛若一泓春水。
那一年,千邦竞秀,独斗群雄。他剑出如电,身动如风,长剑所向,无坚不摧。在决战的中央擂台上,他白衣飘飘,意气风发,扬剑长啸,睥睨群雄。七星山河剑星光大炽,如长空赤日,不可逼视。
那一年,荒星探险,遭遇天变。无数的流星从天外砸下,大地在震撼,天空在燃烧。在那个陌生的星球上,法术无效,飞剑失灵,他们只能靠肉身修为躲避来自天空的危险。他竭力奔跑,一颗大陨石从天而降,前面却是万丈深渊。绝望之际,一堵厚实的土墙平地而起,陨石重重地轰在土墙上,而他安然无恙。流星雨过去,劫后重生的他从土墙后站起,环顾四周,宛若置身地狱。他轻抚长剑,七星山河剑上星光熠熠,恍如师门灯火。
那一年,魔族入侵,苦守边城。他适逢其会,一人一剑,于西门将破之际,力斩魔族先锋大将于城头,挽狂澜于既倒。守将既死,他被众人推举为将,整顿防务、训练士卒,小小边城,在魔族进攻狂潮下屹立不倒,城头那白衣飘飘的身影,掌中寒光闪烁的七星山河剑,成为联盟不朽的传奇。
那一年,少年倦游,重回师门。师傅已闭死关,师兄们外出修行未归。往日热闹的流云峰,安静得可以听见小溪的轻唱和清风的低吟。他推开尘封已久的藏经阁,走过结满蛛网的试剑堂,心情郁郁。他在师傅闭关的山洞前长跪三日,然后御剑而去,不再回顾。
白驹过隙,物换星移。
不知多少年过去,少年修为大进,他征战魔界、平乱都城,为联盟立下了赫赫功劳,人称“白衣“而不名,最终成为执掌这方天地的七巨头之一。
他容貌依旧,心已沧桑。
公务之余,他喜欢独自一人,跌坐危崖,橫剑膝上,仰望星空。遥远的星空深处,似乎有他放不下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心魂所系,或者说,可能是某种宿世执念。
七星山河剑上的星光已经日渐黯淡,苍穹中的天斗星却依旧灿烂,似乎亘古不变。
直到那一天。
天地崩坏,星河流火。
天外敌人的入侵破坏了这片天地的宁静,他们驾驶着铁甲大船飞越虚空,用他们没有见过的武器向他们进攻。所到之处,山峰倾颓,江河溃流,天地一片血火。
他和其他六巨头一起,率领大家奋起反击,要将入侵者赶出家园。
这一战就是数百年。
每片大陆都在战斗,每个虚空都在燃烧,那些曾经美丽的星球都变成了荒凉的死地,曾经空旷而宁静的虚空也由于无数的战舰仙舟不断的空间跳跃而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他的师门也在某一天毁于战火。
再也见不到层叠飞瀑,再也见不到五岭花树,再也见不到双崖红枫。
再也没有可能重见恩师的笑颜。
他痛彻心扉。
他不惜耗费心力,推演天机,回溯时光,终于发现了解决危机的关键。
他决意穿越时空,回到过去,逆转乾坤,恢复天地的宁静,找回少年的岁月,再见恩师的容颜。
那是深藏于他心底的净土。
同时,他隐隐觉得,这也是了解他宿世执念的一次机会。
六巨头都反对他这个疯狂的计划。但是他说服了他们。
他很幸运,在联盟星系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刚形成不久的黑色旋涡,可以穿越时空。
他很幸运,在一个早已覆灭的小门派的遗址上找到了可以指引他穿越到那个时空的星珠。
他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直到跃入黑色旋涡的一瞬间,他才真正领悟到时空力量的强大,那是世界的终极力量。以他化神期巅峰的修为,加上众多的法宝法阵,依然毫无抵抗之力,肉身在刹那间便化成了飞灰。
在灵魂即将没入旋涡的刹那,他仿佛看见,七丝星光穿越了遥远的空间而来,他那柄黯淡已久的七星山河剑突然间亮了一下,随即先他一步,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