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双呻吟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
离魂香的药力刚刚退去，她头还有点儿疼，身子还有点儿软，意识还有点儿不清楚。
她在枕头上缓缓地转着头，入眼的是一帘青布帐子，床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衣服，衣服上搁着一柄剑，瞧样子，应该是自己衣服和青鸾剑。目光接着往下挪，自己的身上，也盖着一床青色的薄被。
昨晚的遭遇慢慢地回到了她的记忆中。
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一时万念俱灰。
呆呆地躺了一会儿，她在被子底下缓缓地伸出手去，开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
衣服已经被换过了，但是亵衣似乎并没有被人动过，那么，自己似乎没有被侵犯？
她松了口气。
是有人救了我吗？会是谁呢？
她慢慢地撑起身子，靠在床栏上，薄被从她身上滑了下去，露出了美好的上身曲线。
她运转师门心法，缓缓呼吸。
此地安危莫测，她需要尽快恢复实力。
门口有声音响动。
柳无双只得收功。她冲着门外招了招手：“请进！”
一个约莫六七岁年纪，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进房间，来到床边，歪着头看着柳无双。
柳无双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微笑着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是你们家救了我吗？谢谢啦！”
小姑娘甜甜地道：“我叫山桃，是一个大哥哥把你送到我们家的，他说你受了伤，让我爹娘帮忙照看一下。”
柳无双心中一跳：“那个大哥哥呢？走了吗？”
山桃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大哥哥一早就背着包袱山上去了。”
柳无双见这小姑娘甚是乖巧可爱，不禁起了爱怜之心，想送她一件小礼物，伸手一摸，这才想起自己的包袱还在客栈，于是收回手，又揉了揉山桃的头，柔声道：“你可以给姐姐说说昨天晚上的事情么？”
山桃歪了歪头，道：“我娘说，昨天啊，都下半夜了，她和爹爹都睡了，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一看，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大哥哥，背着大姐姐。大哥哥说，大姐姐受了伤，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爹娘就把我姐姐的房间让了出来。对了，大姐姐，我娘做了早饭，让我过来叫你去吃呢。”
柳无双嫣然一笑：“谢谢你啦，小妹妹！”
李昱此时正在青岩山上。
他绕到青岩山南坡，找了块面朝济水的平地，挖了个坑，将无涯子的遗骸埋了进去，在墓前用木条简单地立了个碑，算是让无涯子入土为安了。
李昱摆好祭品，点上香，在墓前肃立，三鞠躬，心中默念道：“前辈请安息吧。我也要走和您相同的路，去探索其中的秘密，希望您在天之灵能够给我指点迷津。有时间，有收获的话，我还会来看您的。”
祝罢，他在墓前又站了一会儿，看看太阳已经升得比较高了，估计那位姑娘该醒了，于是便往回走。
柳无双吃完早饭，又等了一会儿，还没有见李昱回来。她问清了李昱衣着、长相和去向，便沿着山路上山寻去。
转过山梁，眼前顿时一亮。夏末的晨光洒在她脸上，柔柔的，暖暖的，感觉很舒服。山道的尽头，走来一个青衣男子，逆光下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庞，可是，那熟悉的身形却让她的心开始激烈跳动。
真的会是你吗，殿下？
李昱也同时看见了柳无双。
只见她一袭黑衣，俏立在晨光之中，也许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英气中微带了几分楚楚可怜。
他走上几步，柔声道：“姑娘，你醒了？”
柳无双呆住了。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脸庞。
没错，他就是殿下！是他救了我，是殿下昨晚救了我。
她张了张嘴，想叫李昱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在她白净的脸上不住地往下流。
在过去一年多的奔波中，柳无双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和殿下相遇的场景。可是，当她真的与殿下重逢时，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像其他弱女子一样，哭泣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像她，不像以前的她。
这就是她，是现在的她。
她师父曾经说过，殿下应该是遭遇到了圣门秘法的袭击，不但自己失去了对往事的记忆，周边人对他的记忆也被同时抹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当亲耳听到殿下客气地喊自己“姑娘”时，她还是忍不住。
我可是你的无双。
陪你疆场拼杀，护卫你左右的无双。
掌管王府安全，安排你衣食住行的无双。
你怎么可以忘记了我？
一声“姑娘”，珠泪滚滚。
李昱见柳无双流泪，顿时有点儿慌了手脚，这姑娘到底怎么了？她应该没有见过我，怎么刚见面就对着我默默流泪？他赶忙解释道：“呃，这位姑娘，昨晚我路过那个山坡，见你晕倒在地上，有一帮人正准备捉拿你。我出手赶跑了他们，然后带你到附近的农家休息。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子。呃，看样子你是出来找我的？”
柳无双看着李昱，泪珠从明眸中不断滚落。
李昱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姑娘？”
柳无双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擦去眼泪，想了想，试探地问：“我叫柳无双，你…你还记得我吗？”
柳无双？一个很好听的陌生名字。
李昱正要摇头，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晚初见柳无双时的情形。他看着柳无双的俏脸，心中泛起了一种熟悉而安全的感觉。
他眼神微微有些茫然：“我不记得听说过你的名字……”
柳无双露出失望的神色。
没等她说些什么，李昱又续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以前认识你一般，而且很熟。你…你真的认识我？”
狂喜的情绪如疾风般掠过柳无双的心田，她泪痕未干的脸上骤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使劲地点着头：“你…你叫李昱，以前楚国的鄂王世子，襄郡王，我叫柳无双，是你的侍卫长。有印象吗？”
李昱愕然，鄂王世子？完全没有印象啊。但是这个柳无双，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莫非真的是故人？
自失忆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可能知道自己过去的人，他激动地抓住了柳无双的手：“我曾经遭遇意外，现在只记得自己叫李昱，过往种种，毫无印象。姑娘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想必真是故人。可以告诉我过去的事情吗？”
柳无双俏脸微红，任由他抓着自己的纤手，低声道：“可以叫我无双吗？就像你过去那样。”
李昱一怔，回过神来，赶忙缩回手：“抱歉抱歉，无双姑娘。刚才太激动了。”
听他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了姑娘两个字，柳无双微觉失望。不过，殿下说对她还有一些印象，而不是像师父说的那样完全不认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她相信，总有一天，会帮助殿下找回记忆的。
“殿下……”
听她叫自己殿下，李昱赶忙拦住她：“呃，无双姑娘，你说我是什么襄郡王，有什么依据吗？”
柳无双轻锁柳眉，过了一会儿，展颜笑道：“你有一枚随身携带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襄字和一个昱字。不知道这玉佩还在吗？”
李昱轻轻地“啊”了一声，从腰际解下那枚玉佩，递了过去：“可是这枚？”
柳无双轻抚着玉佩上的“昱”字，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当年，多少次，她帮他佩在腰际：“这玉佩，是你父亲鄂王爷在你被册封为襄郡王时所刻的，上面的字，也是王爷亲笔所书。”
李昱收回玉佩，心中一片茫然。那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他问道：“无双姑娘，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殿下……”
“呃，无双姑娘，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殿下这个称呼，无论真假，现在都不太合适。”
柳无双低头想了想，道：“那我叫你昱大哥好了。昱大哥，你本是楚国人，协助你父亲鄂王爷镇守楚国西北前线樊州，抵御苍龙江对岸的秦军。三年前，鄂王爷受命入京，你独立镇守樊州，三战三捷，打得秦军不敢窥视。前年夏天，王爷从京城来信，让你带人去趟京城……”
柳无双边走边说，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李昱。
李昱听得心潮起伏。
没想到，前年的时候，那个他的身上，发生了如此悲伤的事情，家府破灭，父母遭戮。所幸还有忠诚的部属，在为他奔波。
可是，自己搜遍记忆深处，也没有找到一点一滴的线索。前年夏天之前的记忆，就宛如一张白纸一般。那个圣门，真的有如此神通，能够杀人灭迹于无痕？
是眼前这个无双姑娘在撒谎么？她真情流露的样子，不像在撒谎，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他李昱现在是谁啊，有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编这么个故事来骗他吗？
突然，他眼前一亮，问道：“无双姑娘，令师既然能够恢复你对我的记忆，可不可以帮忙恢复我的记忆？”
柳无双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师父。他老人家说，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你的记忆是圣门抹去的，只有圣门中人才有可能恢复。”
圣门中人？上哪儿找去啊？
等等，圣门……
李昱突然想起昨晚的那个人，曾经误认为他是圣门中人，于是便问：“无双姑娘，昨天那个追杀你的人是什么来历？”
柳无双撇了撇嘴，道：“那是一个玄门败类，不好好修行，跑到俗世来享受花花世界。”
李昱：“玄门？”
柳无双点点头：“嗯。据我师父说是一群潜修的世外之人，管自己叫什么玄师的。”
李昱又问：“你认识他吗？”
柳无双摇了摇头：“不认识。我本想去青阳寻你的，被大雨所困。昨晚偶然碰到他在客栈用邪法害人，于是就出手阻止。结果不小心中了他的离魂香，幸亏被昱大哥你救了。昱大哥想要找他吗？”
如果不是因为多管了闲事，被妖人下了离魂香，估计就要和殿下错过了。是上天在垂怜我吗？她心里暗想。
她悄悄地往侧后方后撤了半步，就像以前护卫殿下时一样。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天气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