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丛凤尾竹,一栋高脚房,那儿当然是他的家。
虽然和萧玉蓉只分开了两天,他却觉得过了好几年,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日三秋么?看到我起死回生,她会不会高兴得晕过去?不,不会的,以她淡然的性子,多半是含泪微笑着迎接我,或者,给我一个拥抱?
这一路上,他都在勉强压抑住对萧玉蓉的思念,现在到了家,哪里还能控制得住?他顾不上招呼柳无双,略一提气,急急纵身上了小楼,发现楼门虚掩着,伸手一推,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徐徐打开,中午的阳光随之射进了厅堂,照亮了墙上的《两水渔归图》,尘埃在光束中轻轻飞舞,一切显得是那么的静谧。
李昱心中莫名地涌起不好的感觉。平时这个时候,萧先生应该是在厅堂里喝茶的,这是上哪儿去了?他闪身来到萧不易的卧室门前,房门依旧是虚掩着的。他伸手轻轻推开,卧室里空无一人,床上被褥整齐,显然,萧不易不在家。
那,玉蓉妹妹呢?他出了事,她应该不会还去医馆坐诊吧?
他心情忐忑地来到萧玉蓉的闺房前,缓缓地推开房门,碧纱帐里也是被褥整齐,梳妆桌上的东西却已经不见了,书橱里,她平日里喜欢看的几本书也不在,空气中似乎还浮动着她淡淡的体香。
他呆呆地站在房中,一时不知所措。
萧玉蓉不在,还带走了随身的衣物。
难道萧玉蓉以为他遇难了,伤心之下,远走他乡?可是,就算要走,也不应该这么着急啊。
柳无双轻轻地挨近他,轻声问道:“萧姐姐不在?”
李昱回过神来,涩声道:“她常用的东西都不见了,先生也不在。”
柳无双安慰道:“昱大哥,别担心,萧姐姐也许只是和她爷爷出门去了,没准儿过几天就回来了。”
李昱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了悲伤的啜泣声。
李昱和柳无双对视了一眼,走了出去。
他房间的门敞开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正自轻声哭泣。是女孩儿林巧莲。
李昱心下恍然,他的死讯还是传到了村里,说明萧玉蓉回来过了。可是,她为什么又不见了呢?
李昱柔声道:“阿莲,你怎么了?”
林巧莲一惊,顿时停止了哭泣,飞快地转过身来,大眼睛含着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李昱微笑地看着她。
林巧莲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喜极而泣。
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下来,这就看到了李昱身后的柳无双。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赶忙从李昱身上跳了下来,问道:“这位姐姐……”
李昱道:“这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停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你萧姐姐去哪儿了吗?怎么萧先生也不见了?”
看到李昱着急,林巧莲赶忙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昨天晚上,她刚吃完饭,正在收拾,萧玉蓉来找她。她看到萧玉蓉容颜憔悴,神情恍惚,满脸的悲伤,不禁大感惊讶。在她印象中,萧玉蓉一直是一副温柔可亲,笑颜对人的模样,几乎没见她有过悲伤难过的表情,忙问她有什么事情。
萧玉蓉未语泪先流。
她安慰了许久,却从萧玉蓉嘴里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李昱不在了。
她随即和萧玉蓉抱头痛哭。昱哥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老天太不开眼了!
过了许久,两人勉强控制情绪,萧玉蓉这才抽抽噎噎地将来意向她说了。
原来,萧不易在苍龙顶受了惊吓,失魂落魄般地回来,当晚不敢回白塔村,就在县城里找了家客栈安歇了。
当天晚上,萧不易并没有在客栈安歇,而是出门去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杨秋离的老者,说是以前的朋友。
两人和她商量,说现在比较危险,想要尽快离开青阳。
她开始并不同意,李昱尸骨未寒,遗体也没有找到。她没有当场随他而去,已是憾事。再这么匆匆离开,教她今后如何做人?
萧不易和杨秋离轮番劝说,她只是不听。
最后,萧不易没奈何,只得和她说了实话。
原来,萧不易并不是她的爷爷,只是她父亲的一个手下,和杨秋离一样。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和那天出现在苍龙顶的那个黑衣男子是一伙的。萧不易担心他们的行踪已经泄露,可能会被斩草除根,所以想要趁早离开这个地方,远走高飞。
杨秋离也劝她,说这次来青阳,本来就是要请她回去继承她父亲的遗志,光复门派,为她父亲报仇。眼下,趁着行迹可能还未暴露,赶紧离开。
萧玉蓉遭逢大变,又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最后她还是下了决心,离开这里。她要替父亲报仇,要找出究竟是谁害了她的昱哥哥。
她来找林巧莲,是要拜托她,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帮她照看一下家。那儿有她最美好的记忆,不想被埋没在灰尘里。将来,有可能的话,她还是要回来的。
她最后叮嘱林巧莲,不要将李昱遇难的事情说出去,怕有心人听到,会给她们家带来麻烦。
萧玉蓉当晚就随萧不易他们走了。
李昱听完,怅然若失。
柳无双问道:“阿莲妹妹,萧姐姐有说去什么地方吗?”
林巧莲摇摇头:“她担心会给我们带来伤害,所以没有说。”
柳无双看向李昱:“昱大哥,你怎么打算?”
林巧莲紧张地看着李昱。
李昱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我现在心情很乱,还没有什么打算。我想静一静,好好想想。”
柳无双柔声道:“昱大哥,你也不必太着急。这天下其实不大,不管萧姐姐去了哪儿,肯定是可以找到的。你看,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阿莲妹妹,咱们先去做饭,让昱大哥一个人待一会儿。”说完,拉着林巧莲出去了。
李昱感激地看了柳无双的背影一眼,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啊。
他又来到萧玉蓉的闺房,伸手轻抚书橱,脑海中浮现出萧玉蓉的音容笑貌,以及自己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涩涩甜甜的往事啊,嚼着嚼着,怎么就泛出了酸酸苦苦的味道呢?
窗外,青石依旧在。那天晚上,青石上,星空下,她说“我们是要在一起的”时温柔而坚定的神情,油然浮于脑际。
你是我生命中的温暖,我不会让你就这样从我生命中离开的,玉蓉妹妹。
我们一定会再在一起的。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我这就去找你。
李昱打定主意,吃完饭就出发。至于方向么,萧玉蓉是晚上离开的,白塔村南面是苍龙江,东北面是济水,没有夜航的渡船,所以她只可能从西面离开。
他推门而出,打算告诉柳无双这个决定。
“先生!先生!”一阵疾呼声传来,不一会儿,从小路上跑来一个少年,满脸通红,呼哧带喘地在他面前停下,叉着腰,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巧莲从厨房探出头来,看了眼这少年,娇斥道:“秋生,你慌什么!”
李昱和声道:“不着急,秋生,有话慢慢说。”
林秋生又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焦急地说道:“先生,不好了。刚才县里来了通知,说是即日起停办村学。所有村学的学生,七月七日到县学参加考试,成绩优秀的,可以在县学继续学习,准备今后的县试,学费由县学承担。成绩不好的,学费就要自己承担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听说是关系到弟弟前途的大事,林巧莲也着急了,她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李昱。
李昱沉吟了一下,问道:“通知在哪儿?”
“就在林善锦家门口。”
林善锦是村上的大户人家,门口有一块大平地。村民们闲时喜欢在那儿纳凉聊天。后来,村里也干脆就在那儿立了一堵木板墙,用于粘贴各种告示。
林巧莲插话道:“昱哥哥,饭快好了,你吃完饭再去看吧。”
李昱站在通告墙前,沉吟不语。
通告写得很明白,村学即日停办,七月一日,各村塾师到县学聚议,宣贯考试形式和范围,七月七日考试。
七月一日?就是明天了。
看来他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他不能就这么丢下这些孩子不管,他要想办法帮助这些孩子尽可能多地争取到去县学学习的机会。这些孩子身上,凝聚着萧不易和他的心血。
他叹了一口气,对林秋生说道:“明天我去县里,先了解一下考试的内容,然后回来再做准备。你去通知一下大家,一会儿榕树底下见,我来安排一下这两天的学习内容。”
林秋生兴奋地答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这两天小道消息满天飞,先生和萧老先生又都不在,可把他们这班小伙伴们愁坏了。
玉蓉妹妹,我暂时不能去寻你了。
等考试的事情一了,我就去找你,哪怕天涯海角,万水千山。
我们是要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