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离王府——
曾经的公主府,从规模便可见先王萧禅对这个妹妹有多疼爱,里面莲池假山,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堪比御花园的群芳阁,栽有各色奇花异木,春夏秋冬花期交错,可赏百花齐放四季不歇,也是曾经作为公主的萧琼玉最喜欢之处,此刻再回公主府,作为君王赏赐的离王府邸,即墨渊不难猜出他的心思,在外人看来既是恩德,在他眼中又是警告,安分守已莫要如他的母亲一般。
立在即墨渊身旁的是个如同冰雪般难以触及的绝色美人,御夭雲将一件披风盖在伤重刚愈的人肩头,即墨渊轻轻抚摸着无人打理而有些枝丫凌乱的红梅枝,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的御夭雲道:“殿下不必担心,虽说花草易颓但树根深不死,夭雲已派人去请了最好的花匠打理,等入了冬,殿下便可赏梅。”
“还是夭雲懂本王的心思。”
即墨渊轻轻拉着披风道,御夭雲脸颊有些微热带着他继续走着,听即墨渊继续道:“本来答应过你,如今正值春夏,回了都让你看看群芳阁的百花盛开,谁知道早已颓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花草可再栽种,如今殿下要在府上住上许久,让花匠重新栽上花木即可,夭雲带上了家乡的花种,名韦陀,花开一瞬艳绝一生,若是殿下感兴趣,夭雲可栽来看看?”御夭雲袖中放着一个荷包,绣着白莲,里头装着满满的种子,即墨渊微微应了声,女子脸上的笑意温柔缱绻,紧跟着他的步伐,配着的白芷香囊在她举手投足间散发淡淡幽香,寒如霜雪高不可攀的雪莲也会沾染些许人气。
回了屋子,即墨渊将自己虎符放在苑青身上的事情告知御夭雲,后者虽惊讶也赞同,当日即墨渊出现在筠山时,御医为他处理伤口更衣,那衣裳可是有许多人盯着,即墨渊想拿回也来不及,就怕里面装着寒甲军的虎符。
“这位苑姑娘是何人?”
能被疑虑深重的即墨渊给予信任,御夭雲也来了兴趣,即墨渊想了想那个爱财如命的奸商,嘴角变得柔和几分道:“视财如命,粗鄙无知,胆大妄为……总之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形容她!”
御夭雲:“……”
远在苑府的苑青感觉后背一凉。
“而且,她是二哥的预选王妃。”
即墨渊说这句话之时御夭雲听得出有些咬牙切齿,似乎非常不想提及这件事,后又感觉自己失态,放轻了语气道:“倒不是因为她与即墨铮的这层关系,本王遇刺即墨铮脱不了干系,苑青痴恋即墨铮这件事帝都人人皆知,在查清苑青身份之时,本王也有怀疑过她居心不良,然几番相处与暗卫跟踪发现她与烨王府竟丝毫没有往来,而且据暗卫所报,苑青在前一段时间落水昏迷,醒来便性情大变,那日与她在茶楼,听她直呼烨王之名,神情举止并无爱意,本王那时候也只能暂时靠她打点,说实在的是在赌……”
“殿下还是赌对了!”
即墨渊点点头,“苑青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卖本王,除了……”
“是向殿下要银两吧!”御夭雲笑着递上新茶,“殿下多次向韫王要黄金,可是都给了这位苑青姑娘?”
即墨渊:“……”
“近日多次出门也是为了见她,不过殿下应当与苑姑娘发生了些许不愉快,夭雲见殿下昨日取了黄金出门却去而折返,紧赶着冶炼了口大锅送去,应当是殿下闹情绪了!”
即墨渊:“……”
“能够让殿下闹情绪,这位苑青姑娘可甚是有趣,夭雲也想见见她!”
即墨渊:“……”
“即墨渊,我就算是喜欢一头猪也不会喜欢他的!”苑青的话犹在耳畔,刺激着耳朵头皮发麻,竟敢将本王比作猪,还有本王何时用得着你这个奸商喜欢了,岂有此理!广袖下的手掌渐渐曲握成拳,站起身将茶水重重拍在桌上,披风放回御夭雲的手中,朝着门外走去。御夭雲看着他离开,掩唇轻笑,门外燕起正巧路过,看着风风火火一言不发,步履生风离开的即墨渊欲言又止,又看看屋内淡定从容的军师,愈加摸不着头脑:“殿下这是……”
“心情不佳,寻韫王去了……”
御夭雲的目光自那缥缈遥远的身影挪开看向一侧的副将燕起,解释道:“每当殿下心情不好都会与我谈起远在帝都的七殿下,他们二人棠棣情深,也就韫王能让他平静下来,不过殿下方才提到的苑青姑娘,倒是挺有趣的,还没有一个人能让殿下发这种闷气呢!”
御夭雲眼底升起一抹羡慕,他们皆是即墨渊心中特殊的人,但比起即墨渊对自己的敬重客气,她更希望成为那个可影响他心情起伏的人,无论是惹他生闷气还是安抚。
“还真是憋屈的很!”
座上那如雪莲般的女子突然没头脑来一句话,燕起抬起头来,看着女子嘟着嘴目光温温瞅着桌面的一处,像是个耍脾气的小姑娘,顿时觉得他们的女军师也是可爱极了。
——韫王府·朝辞院——
一片苦楝树的叶子绕过窗棱,奔过笔架躺在案几上,被一把竹简盖住,收拾好的卷宗被第二次打乱后,即墨尘终于忍不住了,拽着身侧作乱的手挡在了案几前:“六哥若是来捣乱的,这朝辞院可不欢迎你!”
“好啊,现在连阿尘都嫌弃本王了!”
即墨渊把手中捏得嘎吱作响的竹简丢在案上,那可怜的竹简边缘崩开了竹篾,滚了几圈落在即墨尘手中,执箫的苍白手掌感觉到几根小刺刮着掌心皱起了眉头,暗自叹着下次绝不可在即墨渊来访之时处理卷宗,可对面的人偏偏从不走正门,以至于他都不敢将他精心栽培的兰花放在窗台。
“六哥可是有烦心事?尽是来糟蹋我的卷宗了,可否与我说说?”
即墨渊取过捏坏的卷宗,生怕这尖锐的竹篾弄伤了那双执笔弄箫的手,即墨尘看得出他心中有事,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即墨渊,眼底探究不加掩饰,四目相对良久,最终看得眼前的人缴械投降别过了头,服软道:“寒甲军刚回帝都,驻扎城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可能有些累了,阿尘莫要胡思乱想!”
“六哥如今连阿尘都要隐瞒了,看来阿尘是不值得六哥信任了……”语气中带着点点委屈,听得即墨渊仿佛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轻咳一声道:“莫要胡闹!”
“寒甲军自归来之日起,燕将军就取出先前六哥的命令,允众将士回家访亲,无亲者自行安排,七日后回军营,怎么六哥的恩典这么快就收回了?”即墨尘笑得如同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看得即墨渊一时语塞,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凑近道:“莫非是那先前六哥口中不打紧的姑娘?与之起了矛盾?”
即墨渊:“……”
即墨渊望着自家乖巧懂事的弟弟,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与御夭雲通了气,怎么一个个的都提起那个奸商。
“与她无关!”
即墨渊拍了拍即墨尘略显瘦削的肩膀,将那管玉箫放在他的掌心,上头刻着个模糊的字迹,指腹磨过那处时心底漫过一丝温柔,这管玉箫是他离开帝都那年,送给即墨尘的生辰礼物,已有十几年了,即墨尘一直带在身边,即墨渊从袖中摸出块翠玉流苏坠,替代原来的箫坠,轻声道:“突然很想听阿尘小时候吹的曲子,奏得好就告诉阿尘,如何?”
“那六哥可要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即墨渊斜躺在案几前的软席上,撑着脑袋阖上眼睛,细听箫声濡染,一袭白衣的身影在脑海中回荡,如乘着一叶扁舟,飘飘荡荡中模糊,又猛然间清晰,儿时的一幕幕如同抖落的苦楝树叶子,铺满记忆的任何一处。
“六哥六哥!六哥……”
窗外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随着吱嘎一声露出狐裘裹住的漂亮少年,双颊红扑扑的朝着里面挥着手,里面坐在单薄床榻的少年立即走上前扶着翻窗而差点跌倒的少年,轻轻拍着他身上的灰尘,嘴里数落着:“阿尘怎么总是不走门,窗户多危险啊!”
“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即墨尘把窗户关得死死的,食指抵在嘴边嘘了声,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拉着即墨渊就往里面跑,两人蹲在屏风后面,即墨尘从衣兜里面掏出一个布包,一打开香气四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冒着丝丝热气,即墨尘献宝似的往即墨渊怀里一塞道:“林娘娘那儿新来了个御厨,做点心很有一手,今天我功课做得好被苑太傅夸奖,正巧林娘娘也在场,就赏了我一些点心,阿尘想着六哥,就拿过来了,六哥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说罢捏起一块就往即墨渊嘴里送,后者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果然是唇齿留香,便捏起另一块塞进即墨尘嘴里,看他嚼的像个松鼠笑出了声,两人窝在屏风后面的角落里吃着,即墨渊擦擦即墨尘嘴边的点心沫道:“阿尘以后莫要随便来这里了!”
“阿尘想找六哥的时候,也不能来吗?”
即墨尘明白即墨渊的意思,颇有委屈极了的模样,后者揉揉他的脑袋长叹了一口气,就在五天前,王城内外发生一起宫变,萧王后被废,萧家被满门抄斩,本是王后嫡子的即墨渊瞬间因母族牵连而软禁在这栖霞殿,等待着君王的发落,即墨渊窝在本来是她母亲寝宫的栖霞殿中,无人问津,冷漠而呆滞的盯着掌心萧琼玉自尽用的银簪过着不知昏朔的日子,他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这种不知道为何而活的迷茫和寒冷,渐渐吞噬一个人的全部。有时候一个人放弃生命的理由很简单,然鼓足勇气活下去的理由却贫瘠无路。
“吱嘎——”
被软禁的第二日,有人推开了许久未动的窗,正值夕阳西下,对着西侧而开的窗户被如火燎原的金色笼罩,炫目的光芒刺得即墨渊眼眸生疼,然他还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从窗口爬进来的少年,似乎是蓄积了所有的光芒,他的身上就像是附着太阳,逆着夕阳朝着即墨渊奔来,身上暖洋洋的,那少年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将他抱住,即墨渊忍不住回抱着他。
“六哥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那天,即墨尘带着所有的光扑进了他的怀里,窗口的夕阳比黎明更加耀眼,照亮了整个冰冷的宫殿,而后来他每次去寻即墨尘都喜欢走窗户,原因无二,只是因为。
推开窗户,便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