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钤阳·城西——
近日不知哪里吹来的风,街谈巷议谈论的都是那城西新开的一间名曰五十弦的乐楼,听闻是西行而来的锦瑟公子买下那间闹鬼的春宵居所改而来,如今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间乐楼,门面拆了脂粉色的绫罗,换成了水墨淡雅的轻纱,洋洋洒洒写下五十弦四字,黑字白底入木三分,一看便是功底深厚,两侧廊柱有刻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入里更是一股子雅致扑面而来,苑青命人拆了朱木台,换上了琉璃水榭台,金盏莲花灯团团围绕,隔着小池一圈波光粼粼的流水,中央的琉璃台上摆着案几,被一层轻纱遮掩,正好瞧不见面容,只听得见乐声婉转,半遮不遮欲语还休更引人遐想。五十弦的姑娘皆身着淡雅水墨轻纱罗裙,一张做工精美的半脸面具掩住半边脸颊,体态优雅步步生莲。
五十弦以乐曲为主,每日都会有一个头牌在琉璃水榭台小弄一曲,没了乌烟瘴气的脂粉味,里头燃着清淡的沉水香,波浪形桌椅排开一座四人,听曲之时有侍女端来茶点,若到了膳时,也有酒菜,珍馐美馔在案,清耳悦心在身,实在是美哉!
一开张便引宾客如云。
帝都人皆津津乐道,除却这个前所未有的乐楼外还有里头各种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说五十弦的姑娘不可冒犯,否则便失去入楼听曲的资格,五十弦也没有住宿,楼上房间若不是姑娘们的,便是主人家的,唯有二楼雅间供消遣单独听曲之用。其中最让人诧异的规矩那就是:一男一女入楼花费,价钱减去三成,赠酒水一壶,若是只有男子,价格将翻上一番,若只有女子,价格如常。
被五十弦那些摆在明面儿上的规矩吸引了不少人一探究竟,然大多数本想着见识过后嘲讽一番,谁知道一进来就被丫鬟端来的一份点心擢住了味蕾,顿时欲罢不能。
这便是苑青用那从书界带来的爆米花筒做出来的爆米花。
——苑成公府·兰庭院——
“砰——”
惊起歇在檐上的雀鸟,苑青把布兜抖了抖摊开,一股甜而不腻的味道铺面而来,风一吹整个院子都是爆米花的香味,白芍一边往里头加米加糖,一边学着苑青的模样旋转着那黑疙瘩,火苗蹭蹭蹭的往上冒,等着一会儿便套上小布兜,砰的一声甜香四溢。
苑青往自己和白芍嘴里分别塞了一大把吃得津津有味,不仅仅是玉米,高粱,大米,就连豆子苑青也都挨个儿试了试,咸甜皆有,外酥里嫩,谷香与糖香交织,入口绵柔香甜,对未曾吃过这种爆米花的周人而言,又是稀奇又是美味。石桌上是用布兜裹好的几十斤,都由白信负责送到乐楼。苑青吃过瘾后将方法也交给了他,连同机器一同送到了五十弦。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也好。”苑青琢磨着即墨渊还在五十弦待着,如今开张后人满为患,也不知道即墨渊能不能适应,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担心的即墨渊不仅没什么不适,反而从姑娘那儿拿了个半脸面具,堂而皇之的坐在堂前喝酒,因他是苑青带回来的人,又有白信白霜二人在一旁,愈加的肆无忌惮起来,捏起一颗烤的金灿灿的爆米花,这种东西虽大受食客赞赏,但可惜苑青下了禁令,每人每日仅有一盘,盘子小而浅,里头寥寥可数,且贵的离谱,即墨渊叹一句这奸商果然是手段高明,用这种求而不得之法让人日日去而复返,大赚一笔。
此时的门口冒出一个脑袋,望着这平地一声出现在帝都的乐楼,不仅乐声舞姿上佳,就连小食也是可人的紧,让人流连忘返,便心生好奇来一探究竟。
“五十弦,门面不错,就是不知道里子如何?”身着微服,扎着马尾,手中捏着一把折扇,面颊带着一股子少年气的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跨入门内,望着里头细听琴曲的一排排朱衣金缕男女,寻了个位置坐好,正巧隔着两排便是独自占了四座的即墨渊,他抬眸瞅着这个眉眼灵动稚气未脱的小少年,眼眸晦暗不明,酒盏停在唇边。
那个人他并不陌生,他离开帝都那年见着时还是个拉着他衣袖喊哥哥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是翩翩少年了,即墨渊盯了他一会儿,眼底也是说不出的滋味。此刻正值午时,少年一进门落座便点了各种菜肴,吃得津津有味,听着琴曲品着美酒好不快活,少年人的胃口一向很大,却又碍于身份规矩不得放肆,这下算是解了馋,转眼桌上杯盘狼藉,少年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满足的擦擦嘴,嚼着姑娘端来的甜甜脆脆的爆米花顿时被此等滋味吸引,连吃一盘后还是不过瘾,让姑娘再端一盘。
“这位公子,我们这道小食一人一日只有一份,还请公子谅解。”
“放心吧,我有的是钱……”
少年咧嘴一笑,摸摸身上的钱袋,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翻遍身上也没有寻到银两,难不成是路上掉了还是被偷了?
“公子,您该不会……没钱吧?”
“才不是……”
少年脸颊红红的反驳道,心虚的捏着空荡荡的袖子,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那个脸色愈发黑的姑娘,最终那姑娘叹了口气,苑青之前定下规矩:百两之内可以赊账,百两之外不可赊账,少年吃的东西都是五十弦最贵的菜肴,男子独自来又得付双倍,少说也有二三百两。遂拦了他还在抠袖子的手让他往楼上走,找苑青留在这儿的白霜问问如何处理,恰好正主从门口走来,瞧见了这一幕。
“就让他在这里打打杂工还债吧!”
苑青换着一身与这儿姑娘无差的水墨丹青纹饰的衣裙,体态优雅步态轻盈,远远看去如一片云擦过门扉,立在少年面前,那姑娘正左右为难,看到戴着面具的苑青与白芍顿时舒了口气,苑青先前便以买下此楼的锦瑟公子的妹妹身份出现过,既掩人耳目又可光明正大出现实在是妙哉。
“我不是吃霸王餐,我会还的!”
“那就打杂还债吧!先打着,有人来赎再把人放出去!”
少年被苑青一个眼神瞪得软了脾气,犹豫间苑青已经提步上楼,即墨渊见她往巽字一号房走去,便也起身上楼,离开前看了眼少年因吃瘪而气鼓鼓的脸,先前拦住少年的姑娘轻轻捏捏他的小脸笑得花枝乱颤,问道:“看你生得这般可爱,叫什么名字啊?”
“小九!”即墨珏扭头躲开了那只手,心道这五十弦里的姑娘还真是轻浮,哪有随便捏人脸蛋的,简直是岂有此理。
偷偷溜出王宫的九殿下后悔极了。
屋内空无一人,苑青摘了面具拿出袖中的伤药,正打算抱怨几句,身后突然立着的黑影冒出句低沉的话,吓得她手一抖,药材撒了一地:“看不出来你还藏的挺深!”
“没你深!”苑青退开几步,俯下身去捡地上的药材,心里将这个挨千刀的家伙骂了几遍,毕竟是金主,她还是需要好声好气的供着他。即墨渊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着那只白净修长的手掌收拾药材,神思不禁飘远,想起了另一人在自己生病受伤之时无微不至的照料关怀,那只手最终他没能握住。
“想什么呢,这里很安全,有句话不是说大隐隐于市,五十弦前身虽是烟花之地,但如今可是清白的很,想你这种闷葫芦,丢出去估计也没几个姑娘搭理!”苑青将药材掸干净放在桌上,掏出她请苑临川开的方子,摊在即墨渊的面前道:“自己看看比对好,我的药材药方干干净净,省的日后麻烦。”
即墨渊也不客气,将药材药方仔仔细细查看过才交给白芍去煎药,屋内只剩下了苑青与即墨渊大眼瞪小眼。
“你收留我,不怕被连累?”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陆大侠既然答应给小女子钱财,小女子自然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谁也不认识谁,即便是你的仇家上门也与我无关!”苑青笑得如同小狐狸,托着下巴想了片刻,拿出纸笔写了凭据,洋洋洒洒写上自己名字,递给了即墨渊道:“口说无凭,字据为证!另外今后出行的护身费什么的我也给你算算清楚,到时候一次结清!”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市侩奸商!
即墨渊握笔写下陆渊二字,搁笔之际看见苑青手腕间那根荧光微闪的细链子,举手投足似万千星辰凝于皓腕,不像是普通之物,苑青拿着一式两份的字据眉开眼笑,晃着双腿坐在矮凳上,头顶的步摇随着动作晃歪了,微微散开几缕发丝。即墨渊接过苑青递来的字据,看着伍佰贰三个字,对她倒是起了几分好奇,秦周境内鲜有伍这个姓氏,有也多为夷族,苑青模样与行为举止与中原人无差,月明山附近多为苑家的田地,苑成公乃朝廷一等官职,身兼诸位皇子的太傅,数个要职加身理应更加小心谨慎,他躲入月明山纯属无奈之举,刺客也有所顾忌,而这个女子竟在苑府的避暑山庄旧曾谙附近埋锅造饭,又将他带入别院休养。
苑承萧这样的老顽固属于朝廷保守派,向来不喜外族,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外族女子肆意妄为,看来她与苑府关系不浅!
即墨渊端起茶盏,尾指轻悄悄在桌面上轻敲几下,窗口飞过一片清影,融入外面的喧嚣之中……
看苑青乐在头上,即墨渊不介意让她更开心一些,将一包重物朝着她丢去,苑青接着这沉甸甸的布包,扯开口子差点闪瞎她的眼,明晃晃的暗色黄金约有十几块,成色深赤黄,分量足大概五十两左右,苑青抱着黄金眼冒星星爱不释手,随手就要掏出那锦囊还他。即墨渊拦下她的手。
“玉佩还我,锦囊你留着,等账两清了再还不迟,这些钱是这几天叨扰姑娘的谢礼。”
苑青连连点头,麻利的将玉佩还他,眉眼弯成了月牙,重重拍了拍即墨渊的肩膀,差点把他的伤口拍裂,忍住到口的闷哼抬眸狠狠瞪了她一眼,苑青倒是已经习惯了即墨渊冷言冷语的模样,笑道:“陆大侠果然是大侠,出手就是阔绰!在您伤好之前,只要是五十弦内能做到的,随便大侠吩咐,当然,给钱就行!对了男子可是要双倍的!”
奸商!即墨渊扭头与她四目相对,如同苍鹰瞅着小狐狸,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狐狸笑靥如花,苍鹰冷漠的眼神中溜进了几丝无奈,即墨渊头一回自己先败下阵来,别扭的转头不想看她,谁叫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罢了,自己也不差这点钱!
今日外面除却以往的热闹,还有百姓交头接耳,纷纷议论那抗击外敌十三年,难得受召令回帝都一趟的六殿下,受封边疆离地的离王即墨渊。浩浩荡荡的寒甲军在百姓簇拥下踏入帝都,这个他们阔别多年的王城,他们的心中难免酸涩又激动,副将燕起带领寒甲军在城外与斥候司马叹汇合,知晓即墨渊仍未回到军中心中担忧,握起缰绳的手愈发紧,一步步踏得如同千钧负重,他身后车马走得缓慢,轿帘一角微微扬起,被一只素白的手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