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他们听,阮惜虚弱的声音很低,夜很静,听得分明:
“在梦里,我就在想,这样死了也好,便没有病痛的折磨了,我也不会老去,我脑中就只会留着这些快乐的记忆。与其这样担惊受怕地活下去,不知道哪天就会是死期,不如自己找个法子消失。
我这副身体,本不该留到现在,但我很开心,你们总在我身边陪着我,但我又很恐惧,我这样的身子,不可能拖累你们一辈子,等有一天我和阮清都长大了,她会有她自己爱的人,她会离去,简言会娶妻,他会离去。
我如果能苟延残喘到那个时候,等到一个我爱的又爱我的、并且愿意和我厮守的人,我只会更悲伤,我会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死去,我会贪恋这人世,而那个我爱着也爱着我的人,同样也会被我的病痛折磨,他会担心我死去。
当我死去了我会担心他会不会随我而去,或者孤独余世,可如果他真的听我的话再娶个妻子,我永远也无法投胎转世,他怎么能再爱上别人呢?他爱着我怎么能再去爱别人呢?”
“别说了,惜儿,你需要休息。”
“不,让我说,听我说,也许再过一年两年,十年,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或者我早已不在你们身边,我希望不管再过多久,你们能想起我这天说的话,我很自私,我不愿意自己一个人抱着这些微薄的快乐的回忆死去。
言哥哥,清儿,我很开心我在世界上挣扎的时候你们陪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或许有一天我受不了反反复复的‘死去’便自己了结了。我很自私,我不甘心自己就只是你们的一段记忆而已,或许在你们的生命里,这段记忆将只是吉光片羽,可是在我的生命里,这段记忆可能就是我的全部。
在这世上,除了你们没有人会听我说话,他们只知道我说了什么,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想我死的时候就只是一只蝴蝶,没有成蛹便羽化,我短暂的生命在你们眼前略过。到时候,随意找个去处把我埋了吧……”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最后太累便睡去了,阮清从未听过他说这么多话,那个时候真的以为她说的是遗言。阮清只是哭,只是心痛,转过头,简言的眼睛里也有清凉的泪。
阮惜,你说得对,你太自私,自私到只爱自己。这个世界上不止你这么一个不幸的人,总会有比你更让人心疼的人,可是,他们活着。他们很努力地去生活。不要觉得自己是个包袱,你死了才真的是个包袱,你爱的人,爱你的人永远不能超脱,永远把你放在回忆里。
心上的疼跟你的病痛比,只会有过而无不及。你如果真的自己偷偷地死去,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就这样带着你自以为是的爱去死了,我们怎么办?
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自己,你把所有美好的记忆都装在心里,我们却终日沉浸在你死去的梦魇里。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超脱了吗?你这般自私逃避的念头,没有佛会度你,生生世世都在六道轮回中,了未了的缘,解未解的结。
生生世世,承受着生老病死、怨憎别离,爱不得求不得,永难脱身。
阮惜深睡,或许听到也或许没有。
只是从此以后,补品炖得更多,饮食更是精细,一切由简言安排。
可是阮清觉得姐姐很痛苦,这样生生地被强留在世界上,很痛苦。
时间推移,阮惜的身子仍是不见好转,她一碗接着一碗喝着苦药,一盅接着一盅吃着补品,却再没说过那样的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阮清心总是绞痛,和阮惜一样绞痛,她甚至想,或许死亡对阮惜来说真的是件好事。
那种恐怖的想法一直在潜意识里滋生,她甚至开始恨姐姐,恨她痛苦着为什么要连带着她,阮惜痛十分,她就会痛三分,只有在三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会痛,每当她一个人在被留在屋子里,阮清就能感觉到她的挣扎和绞痛。
这样多舛地活着,为何不直接死了?
简言教她们的那套“双莲剑法”,阮惜只和她合舞过一次,洛惜舞到一半就开始吐血,再没拿起过剑。
从小到大,阮惜和她喜欢喝一样的茶,喜欢听同样的曲,吃同样的点心,甚至穿同样的衣服,除了那双眼睛不同。
长期被阮惜的心绞痛折磨着,阮清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本该就只有她一个人,那些她喜欢的东西,本该就是她一个人的,包括简言,包括她养的猫和鹦鹉,如果不能只为她所爱,死了才好。
死去,是姐姐的愿望。
“二小姐,老爷叫您过去。”老管家的声音把阮清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知道了,下去吧。”言哥哥,如今你又在何处?
百鬼花谷,曼珠沙华畔的小潭边,对岸是一望无际的野蔷薇,开得密密麻麻,仿佛要把绿色的茎叶都吞噬殆尽,花瓣层层地铺在水面上,飘过潭心,打着旋儿,一圈,一圈,然后碰撞相遇。
洛风轻身一跃,飞到水面上,踏花而去,不曾激起一点涟漪,足尖点过潭面的蔷薇花瓣,未曾踩碎一丝一缕的平静,花瓣还是悠哉悠哉地在水面漂浮着,旋转着。
拔剑而起,翩跹飞舞,在水面自由行走,如蜻蜓点水般,连水面的蜉蚴都不曾惊动。这一招一式都需要极好的轻功,或许天下间没有第二人能做到。
洛惜站在小丘上,俯瞰着那片花海碧潭,看洛风所有动作都如行云流水,紧疏有致。
虽然已过樱花开放的季节,洛风的樱炎剑法已经无懈可击了,阮玄也未必能打得过他,三十二式舞完,三岸的蔷薇花瓣全部从花茎掉落!
潭面仍是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所有的蔷薇全部都脱离了枝叶,只剩下绿色的叶、绿色的枝干,绯红的花瓣厚厚地堆积在水潭边缘,甚至厚过了潭岸,底层的花承载不了重量,终于渗进水里,浮浮沉沉,不再飘摇。
潭面无风镜未磨,照花流水无心游。乱红斜扑横远舟,毵毵香蕊扑晴空。
洛风还没有停止,紫色飘袂犹如谪尘仙子,扼腕回收,再起剑势,水面起舞。
第一招,樱炎剑法三十二式,血莲避世。樱乾剑快速飞旋而出,剑身反射着日光,好像要刺伤人的眼睛,第二招即是第三十一招,冷月花魂。
如此从尾到头再舞了一遍,威力却比之前大了几倍,潭里震起无数水柱,只听到轰鸣的爆炸声,空气膨胀,瞬时被推开半里,靠在树干的洛惜差点被震开!
原来这才是樱炎剑的秘密,上下两部,正反颠倒,上部蓄势,下部发挥无上威力,方圆半里,所有草木牲畜全部毙命!谷底的曼珠沙华半数全毁,三岸蔷薇全被连根拔起,潭中的水四方散尽,水位生生地减了半尺!
洛惜扶着树干,坐在地上,捂着胸口想要平稳气息,确见眼前出现一双绣边白靴,没有沾上半滴水珠,紫衣也是干爽的,乘着谷底的风,轻袂飘飘。
洛风扶起洛惜,呼吸没有一点紊乱,只担心地问:“惜儿,有没有伤到?之前没有试过,也不知威力这般惊人。”
“惜儿没事,恭喜哥哥终于参透了樱炎剑法的奥义,天下第一,舍君其谁?”可是,洛风的心情好像并不好。
“不,惜儿,还不够,樱炎剑法还有更大的秘密,如果我能做到,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普天之下便再也没有人与本座为敌!”
刚说完,洛风感觉心一阵绞痛,赶紧封住Xue位,防止疼痛蔓延。
“哥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