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天,三人在小别院里,洛惜抚着古琴,阮清舞着剑,简言看着他们。在那棵樱花树下,樱花亡命地开繁坠落。好像一切都会定格似的。现在也定格着,只是不知道换了多少春秋,错过了多少花开。
“言哥哥,你看我舞得好吗?”
“好,好。清儿的舞姿,可与花魁媲美。”说完自嘲地一笑,而今风雨楼的花魁,正是洛惜了。
三个人,笑着哭了。
“哥哥,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洛风的武功已经恢复,可能比之前还要强,只是他瞒着你。而且洛杨把他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了他,之后,山洞被炸毁了。
洛杨在山洞里存放了很多炸药。
她说不要把他的尸体找出来,那里本来就她的墓。她和爹爹一起死了。”即使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把阮玄当做父亲。
“清儿,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简言拉住阮清的手。
四目相对,却说不出多余的话:“言哥哥,我不再是你的清儿,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叛徒而已,背叛了阮剑山庄,背叛了你。回不去了。”满是泪水。
无力地松开拉着她衣袖的手,没有勇气再向前。
阮清离开了潇湘馆。
斑竹轩。
“清儿,回来了?”
洛风食指托起阮清的下巴。
“你去和洛惜报了信,本该离去,何以再回来?还是说,你本就没想过活路?”
阮清悠悠地看着洛风的血瞳,那眼睛比以前红得更浓烈,更妖异。“为了武功,连你的父亲都可以杀。你这么残忍,会有报应的。”
洛风眼一横,单手掐住阮清的脖子,抵在墙上。阮清喘不过气,挣扎不动,睁大眼睛看着洛风。
“我就是这么残忍!我要把所有人都握在手心里,无人敢忤逆!”
杀一个人,对方的力量就能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是百鬼家族的人才有的特质。可是,他并没有杀洛杨,他只是,不屑于解释而已。
那身武功,是洛杨却强制传给他的。
洛杨只说了声:“风儿,之后的路你便自己走了,爹爹帮不了你了。”然后一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能和自己爱的人死在一起,无憾。
洛风的手越收越紧,阮清的眼睛已经有些充血,发不出声,闭上眼,只等审判时刻来临。
这么残碎地死去,是不是可以到一个盛开樱花的地方?
看着阮清安然的表情,洛风却忍不住松了手,阮清已经昏死,还有气息。
“来人,好好照顾她。”
他喜欢看活着的人挣扎折磨,对已有死意的人反而没兴趣了。因为这样,他没有杀了她,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连云城,筠亭。
“惜儿,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何?”简言不明白洛惜的用意。
“有个人,能告诉你想知道的事。阮玄本来的妻子,但她——不是你的母亲。”
言哥哥,原谅我要你接受这一切。
离湖之上,好像又飘起了箫声。婉转地哽咽,有几声琴音,绕着筠亭的珠帘,叮铃叮铃,细碎得悦耳。简言今日的白衣有些华丽,是当日阮清在阮剑山庄为他定做的,袖口衣角的雕花都是一针一线由她缝上,远看只是樱花的花枝乱绕,近看,那细细密密的针脚却织成了一对对鸳鸯,腰间的“惜”剑,飘着樱穗。
湖面的风吹得毫无章法,方向都分不清,铜簪别着的青丝,缭乱地飞过眼前。冰蓝色的瞳孔,映着湖水,有些水雾了。
走进那个亭子,见到那两人,就可以知道一切。
隔云楼。洛惜白衣飘袂,坐在茶几旁。右手拿起供春壶,顺着纹路轻轻地摩挲。细腻的紫砂,细腻的陶土,乌黑油亮,散发着普洱的沉香。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掐着壶把,樱花色的食指指甲扣着壶盖。
盛着沸水的紫砂壶很烫,三根手指把壶拿稳,靠的是巧劲。若是初学者,总要被烫过无数次才会懂得最佳指法。
那把供春壶,轻轻地被洛惜捏在手里,乌黑色的壶身衬着柔荑般的手指,相得益彰了。
“洛惜,为何泡生普洱呢?劲儿不会太大了吗?喝熟茶暖胃些。”
“生茶虽然要苦涩些,却是滋味无穷。云飞,我还欠你一泡茶。今日,给你表演一套完整的工夫茶,就泡这生普洱吧。”
正襟端坐,右手轻放在左手背上。
左手是理性,右手是感性,泡茶的人往往把左手放在右手上。而洛惜习惯右手在上。
右手边是滚烫的沸水,一直用火焙着,保持水的温度。
孟臣淋霖。五个闻香杯在茶船左方拼成“梅花五桩”,左手三指轻轻地拾起紫砂壶盖,平滑到到梅花中心的缝隙上,右手拿起烧水壶,壶嘴对着紫砂壶沿口顺右滴水一圈。水流极细而缓,却不断流,热气慢慢地浸润壶身,再在壶内游走一圈,注大半壶沸水,充分温暖内里。
“水面若孔珠,其声若松涛,此正汤也”。
整个过程轻而缓慢,只听得到水流的声音,好像还有呼吸声。
接下来是高山流水,利用壶里的水清洗品茗杯。
品茗杯整齐地摆放在茶船前侧,四个杯子,间隔相同的距离。
洛惜一倒手腕,均匀地提壶抽水,每一波都是同样的高度,同样粗细的水流。每一拉一提刚好能注品茗杯七分满。到最后一杯的水注好,紫砂壶内只剩三滴水,在茶船内控干,放回紫砂壶。一切茶具归位,还是初始的模样。洛惜收手,右手覆在左手背上,烫壶温杯告一段落。每一个步骤完,都回到初始,不快不慢,需要茶艺师来掌握节奏。
秦云飞看着洛惜,好像在看一个仙子。洛惜一身素衣,并不奢华,素颜相对,不像在风雨楼时的倾世妆容。泡茶的时候,身上若是有香粉气,会玷污了茶的味道。
也没有立即品茶。他看着洛惜认真地做了三次举案齐眉,直到第四杯,留给自己。
在这隔云楼上,只有洛惜和秦云飞两人,但她还是坚持敬了三杯茶。
“洛惜,你另外两杯茶是给谁喝的呢?”
洛惜没有停顿地敬完茶,最后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双手再次收回,右手放在左手手背上。正着身子,也不抬头看秦云飞,只盯着那池红汤。沉默了很久,若有所思地说:“第一杯,敬云飞,今生知己,亦即洛惜此生辜负最轻的人。第二杯,敬洛璃妃,敬她的痴情。第三杯,敬洛风,敬……我爱他。”
“第四杯,敬我洛惜。敬——我爱他。”
右手轻舞,乾坤旋转,轻闻幽香。一口轻啜,二口慢咽,三口翻杯倒。
这生茶,可真苦。
“洛惜,茶如其人,你的心怎么会这般苦?不过那回甘到了喉,比乌龙茶更有劲。”
好的普洱茶,茶香与茶汤融合度极高,茶汤初闻起来不香,喝下去也不是太香,但是流进胃里,越喝越香,这就是所谓的“水生香”了。洛惜的普洱茶,润、深、水生香,都俱全了。
洛惜接着泡了第三第四泡,步骤不像第二泡那样繁琐,秦云飞一杯接着一杯。脑袋昏昏沉沉,像生了幻觉,洛惜的影子有些模糊了,却美得惊人。这茶确实醉人得很。
“惜儿,”秦云飞不自主中已经走近了洛惜,两人的距离极近。有些茶香,还有洛惜身上本来的香,淡淡的,却没有被茶气掩盖。
这混合的香气,很是好闻。秦云飞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蓝衣抱着白衣,水还沸腾着,呼噜噜地响着。
茶杯上的云烟,颜色越来越浅,本以为洛惜会推开自己,但她只是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便任由他抱着,不回应也不反抗,温润的茶水混着清凉的风,云雾缭绕的隔云楼上,炭火发出轻轻的咝咝声,泉水发出欢快的呼呼声,还有茶汤歌唱的声音。
洛惜的锁骨若隐若现,手指收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