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惜现在仍是一身白衣,与平日不同,多了些华贵,想必是为了妹妹的婚礼特意订做的,只是父亲说她不用参加婚礼,便没有用上。锦袍用的是上乘的料子,袖口的雕花更是精细,此刻的阮惜,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只是简言此刻已没有心思顾得上这些,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把剑,他不知道阮惜要做什么。
简言的婚服,绚烂绯红,金丝镶边,藏青色的雕花缀在袖口。庭院的周围都是暗的,听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天地间,只看得到那抹白,那抹红。
“言哥哥,惜儿为你舞一曲可好?樱炎剑法三十二式,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为你而舞。”
简言说不出话,心都快跳出来,他好想上去抢过剑抱住她。这一支剑舞,定会要了阮惜的命。
剑已出鞘,剑冷光寒,第一式,乱红飞嫣。
阮惜举剑,好似樱花拂罗衣,衣袂飘摇,虽是女子的身体,却胜过女子的娇柔。
第二式,江花胜火。阮惜登檐而上,好似飞燕,轻盈落地,长袖转回鸾。
第三式,紫薇花残。阮惜俯身,剑身划破空气,腕弱复低举……
樱炎剑法第十式,梅熏风暖。阮惜身轻由回纵,“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气息开始不稳,但还握得住剑柄,每一式回剑,阮惜便看简言一眼,笑意嫣然。
简言早已泣不成声,泪眼浮光,好像回到儿时,阮惜拾起一片心形的樱花瓣,放在他的手心里,便微笑逃走了。
第十一式,柳絮堆烟。阮惜逐风西斜,回旋几转,白衣映雪似花飞。蓝眸仍是带着笑意,没有一丝凌乱。
……
终于,还是留不住你
樱炎剑法第二十式,目送芳尘,三十二式已过一半,阮惜开始体力不支,强压下口中的鲜血,剑步没有一点犹豫。
简言看在眼里,已知阮惜经脉已经被剑气扰乱,兴许整套剑法舞不完了。
看着她满头的银丝飞舞缭乱,好像又回到满树樱花盛开的时候,阮惜爬上树,结果被他拿走了梯子下不来,惜儿抱着树干,焦急地喊着“言哥哥”,谁料从树干上滑落下来,简言心知闯了祸,一时脑袋空白,本能就上前接住,那时阮惜的头发也如这般,散落了发簪,只剩下凌乱,眼睛里还半含着泪,那幅光景,怎一个“心疼”道得清。
第三十式,红朝翠暮。阮惜口吐鲜血,第三十一式,冷月花魂。阮惜终于抵不住疼痛,剑身飞落,阮惜捂住胸口,始终不能平复全身的剧痛,嘴里只喊着“言哥哥……清儿……”
此时简言已经冲破禁锢,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搂住他,阮惜的蓝眸已不似那般明亮,再过一时半刻怕是要散了。
“惜儿,惜儿!你看着我,你看看我啊!”
“言哥哥……惜儿……终是没能为你舞完最后一式呢。”阮惜还是笑着,不料心头又涌上鲜血,再也压制不住。
“惜儿,别说话!求求你别说话!”
“终于,还是放不下。”阮惜笑着,比任何时候笑得美丽,素日她都只淡淡地笑,而今,对着简言,却开怀了。
小时候阮惜得了场大病,众人都以为无力回天,最后还是从鬼门关走了回来。那时,年幼的阮惜说,等她死了,化作蝴蝶就飞走了,最后葬在花塚里。
“终于,还是留不住你。”
“惜儿!!……”
别院门后,红衣锦服,掀了盖头,新娘束发,头花炫目。前一刻,心有些绞痛。
姐姐终于死了,终于不会和我抢了,可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正月十五,阮剑山庄,阮清小姐与新庄主简言举行婚礼,各路英雄豪杰到此庆贺,老庄主怀笑相迎,与各庄主、帮主讨论四月樱剑大会事宜,据悉,届时新庄主简言将代表阮剑山庄主持大会……
花都三月,樱花开始渲染,整座城都像是抹上红色,太多的樱花聚在一起,让人看得眼酸。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闹市,乍一看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但不论从其雕饰和门帘的精致做工,无不显示主人的尊贵身份,驱马的女子貌美如花,却不似一般女子弱不禁风,但凡有点功夫底子的人,都看得出其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武学修为,殊不知,这侍婢都这么深不可测,那马车里的究竟是何人?
马车在风雨楼前停下,众人不由得驻足想一睹车内主人的容颜,下来一位窈窕女子,竟比驱马的那女子还惊艳几分,不由得让人感叹,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这样的马车和这样的侍婢。谁知那女子下车,并没直接进风雨楼,而是转身掀起半边门帘,低眉恭敬地行礼。
“公子,我们到了。”
旁人不觉惊呼,那马车里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车内的男子蒙了白纱,看不清容貌,但那双妖异的蓝眸无论如何也让人移不开视线,白皙的脸颊,右眼角下有一个泪痣,在白纱下若隐若现。虽然看得出是名男子,却不由得让人想到用“美”这个词去形容他,用在他身上,定是再合适不过了。
男子没有看他的侍婢,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今晚,暂且住这里。”
风雨楼是花都最大的伶人馆,暗地里却是百鬼花谷的情报收集站。
花台上,左侧坐着一位伶人正在弹琵琶,女子身着紫衣,细纱遮面,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绣花罗裙散落地上,呈盛开的昙花状,绣花鞋藏在裙角下,银簪缀着紫色的珠饰,偶尔反射堂内的灯光。
琴声飘过看台飘过房梁,没有嘈杂声,所有人都听她歌唱,优雅带着些苍凉。
舞姬跟随着曲调,轻柔曼妙的舞蹈把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惊叹之余,还是忍不住去看那琵琶女的模样。轻纱之下该是怎样的仙人面庞。
曲罢,伶人都退到花台后,琵琶女子在侍女的陪伴回了阁楼,喝彩声不断,直到她们全部消失在视线里。听说这位姑娘现在是风雨楼的头牌,除了弹琵琶,琴棋诗画也是样样精通,只是从不见客,除了楼主,没有哪位客人能进她的闺房。能做到这般清高,想必后台是不小。
屏风后,舞姬进屋,单膝跪地。
“小姐,谷主已经到达风雨楼。”
“下去吧,叫哥哥直接进我的房间。”
“是。”舞姬悄无声息退下。
“惜儿。”洛风进门,看着刚取下面纱的女子。
阮惜从镜中看到洛风的身影,转过身子,天真地笑笑:“哥哥,你怎么来了。”
“在阮剑山庄的探子说有新情报,我顺道来看看你。”
听到阮剑山庄,阮惜的眼光顿时暗了下来,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洛风也取下白纱,露出与阮惜八分相似的面容,他虽美,却比阮惜高半个头,线条也要刚毅些,透出清冷威严,眼神中满是邪冶。
“惜儿,你还是放不下吗?下个月,你便要陪我一同去讨伐阮剑山庄了。”
“不,哥哥,我不会再去想,百鬼花谷的仇恨,不能让哥哥一个人去背,就算阮剑山庄养了我十七年,我也不会有半分留恋。”
从死去的那一刻,便没有半分关系,阮剑山庄不会再有她半分的痕迹。
从小,除了简言,庄内都没有几个人正眼看过她,哪怕是仆人,在他们眼里,大小姐不过是个废物,不受庄主宠爱,还一身的病痛,根本不可能继承庄内大任。再者,阮清小姐天资聪颖,一身好武艺,深得庄主真传,也是看不惯这个羸弱的姐姐的。
阮惜心中一直有疑虑,为何七年前,洛风只找了阮惜相认,却没有找阮清。
“惜儿,难为你了,只是,你一定不能忘记我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二人转身,看着墙壁上的一幅丹青,画中是一位曼妙的女子,温柔含笑,眉宇间透着一分坚毅,不似一般柔弱的女子。那画中人,与阮庄主密室中的那幅画里的,是同一人。也就是庄内人所知的阮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