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老院长,没有了以往的神采奕奕,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眉头紧锁,一副不舒服的表情。
在看到老院长的一霎那,李震霆内心不禁一震:老院长不应该始终是安详的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受?好人一辈子,为什么临了临了还要经历这样的苦楚?
还是,她一直身在苦楚之中,只是偷偷掩盖了起来?
李震霆一个箭步上去,握住了老院长的手。
记忆里,小的时候,自己很顽皮,每次到外面,都好奇的东张西望,老院长怕自己走丢了,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那双手,握的紧实而温暖。
而现在,这双手,已经苍老的没有一丝丝力气,握上去,也没有了以前的温度。以前,您怕我走丢;现在,我握紧您,请您也别走,好不好?
李震霆下意识握紧老院长,一向从表情上读不出喜恶的他,眼圈竟不自主的红起来。
杜书示意郭院长人等出去,很心疼的抚着李震霆的肩,“你一定有话跟老院长说,这里没有外人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应该有很多话说的。感恩的、不舍的、怀旧的……好像好多话,都在李震霆的心理打过腹稿,可以脱口而出,可张张嘴,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老太太,是他的救命恩人,扮演着母亲一样的角色,曾因为他偷偷趁孤儿院看门大爷睡着的时候画了人家个大花脸,罚他站过墙角;曾因为他跟同学打架,第一次用笤帚狠狠地抽了他,虽然他始终咬着嘴唇没有说,被打的那个同学骂他是没爹娘的野种;也曾因为他用自己做家教赚得第一笔钱给她买了一条纱巾而热泪盈眶;还曾因为他考上了大学而相拥而泣……
这样的一个人,现在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也许下一秒,就会天人永隔,这样的时刻,语言,显得多么无奈和悲凉!
李震霆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从小打大的一幕幕浮现眼前。他慢慢的缕缕老院长额前的白发,把自己的脸轻轻的放在老院长的手背上,嘴角带着微笑,眼里却噙满泪水的喃喃:“妈。我回来了。妈,您儿子回来了。”
李震霆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留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到老院长的手背上。滴答、滴答、滴答……
“妈,我回来了。”
“妈,您儿子回来了。”
“妈——”
“妈——”
老院长蜷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颗泪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留下来。
细心的杜书发现了,立刻叫李震霆:“震霆,震霆,你看,你快看,老院长有反应了。”
李震霆闻声,收紧涣散的目光,原本有点愣住的脸一下子缓过来:“叫医生,叫医生!”
杜书也悲喜交加,跌跌撞撞的往门口奔,边小跑边喊:“赵医生,赵医生快来!”
守在门口的赵医生和郭院长听见屋里有动静,立即推门而入,难道,真的有转机?
病床上,老院长缓缓地睁开眼睛,嘴巴张了张,半天终于发出了声音:“震霆,儿子……儿子……”老院长,显而易见的激动。
“妈。是您儿子,是您儿子,妈,我回来了。”任凭李震霆素日里再波澜不惊,此时内心的巨大震动,也是溢于言表。
“妈,儿子不孝,让您久等了。”李震霆的鼻子又阵阵发酸。
“好孩子,妈知道你忙,知道你孝顺,”老院长的气息局促,每挤出一个字,都好像要花费好大的力气,“这辈子能听到有人喊我一声妈,就是现在闭眼,我也,我也知足了。”老院长的语气虽然微弱,手却紧紧攥着李震霆。
孩子,这一辈子,她带了许许多多孩子,具体有多少,她自己也说不清,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爱,但是,却没有一个是她亲生的孩子。孩子,那个在她肚子里呆了几个月的小生命,连面都没见上一次,就那么就走了。她多希望能有一个孩子,糯糯的喊她一声“妈。”
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今天,终于有一个孩子,喊她“妈”。
足够了。
杜书见状,也有些动容,毕竟,自己也是一位母亲。但是,她还是尽力保持着冷静:“赵医生,你快看看老院长,她这……”
赵医生轻轻地摇摇头,医道如此精炼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老院长在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在跟自己最在意的人道别。既然无力回天,那么,就让这最后的宝贵时刻,留给最需要的事情吧。
杜书和李震霆,都读懂了赵医生的表情。
老院长虽然看不到赵医生的表情,但是,她却看得清自己的身体:“我不行啦,要走啦。震霆,谢谢你,咳咳……”老院长不住的咳嗽,她努力克制着,希望把力气存下来,至少,得把要说的话讲完,不然,没机会了。
“妈,您慢慢说,我听着。”李震霆的心就快纠到一起了。
老院长缓了口气:“我要求你件事,求你,等我死后,把我葬在长乐墓园,我孩子一起。当年,他走后,我就把他安置在那儿了,活着的时候,不能让她有妈妈的照顾,死了,总得,总得在一起……”
“答应妈,震霆,答应妈……”
“妈,您放心,我一定让您和弟弟在一起,您放心。”
老院长知道,李震霆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听到他应允,痛苦的表情慢慢舒展开,眼睛,也缓缓的,合上了。
监护器上,心脏的图示,显示成一条直线。
这位为了数不清的孩子操劳了一生、奉献了一生的老人,在众人的呼唤中,安详的离开了人间。
老院长的葬礼,肃穆而隆重。李震霆和杜书,以儿子儿媳的身份,着孝服,致哀礼。政商各界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这些人压根儿没见过老院长,但冲着李震霆,也必须出席。其中不少人知道李震霆的身世大概,以为李震霆是为了应和舆论,蹭个眼球,毕竟老院长这样的故事,可圈可点的很多,多少年才出一个,借这个事情加强自己的正面形象,是再好不过的。
只不过,当这些人来到灵堂,见到李震霆本人,才会明白,李震霆没有要做样子给任何看,真正的悲怆,无法演绎。
一向目光如炬的李震霆,此时神色暗淡的跪在老院长的遗像前,烧着纸钱。不讲话,也不起来,更是两三天来滴水未进,就这么跪着,烧着纸。除了杜书,没人敢上前搭话。每次都是杜书小心翼翼的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声低语,李震霆也不答话,最多点头和摇头。一应接待事宜,全由杜书打理。
我们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以前,我们知道老院长的离开会对李震霆打击比较大,但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大。
同样在现场帮忙料理后事的徐奕,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回想着过去老院长对她的“唠叨”,眼泪也情不自禁的流下来。心里默默的向老院长诉说:奶奶,您走好,有这么多爱您的人牵挂着您,您应该也是幸福的吧。愿天堂里,您母子团圆,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