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红衣教习的话,允狄不禁一愣,他没想到,在义理的课堂上教习竟然会让他和人比试。
可是,他已来不及思考太多,一个白衣白靴的女童已经站在他的对面,正是来时路上见到的拓跋飞雪。
刚才路上只是匆匆一瞥,此刻面对面,允狄才发现拓跋飞雪比自己还要略高一分,身材却要纤细得多,似初春的柳枝。
她脸上雪白粉嫩的肌肤像几个月大的婴儿一般,几乎吹弹可破,一双美目水波盈盈,虽然只六岁,但已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天赐的完美。
允狄不过五岁,自然不谙儿女私情,此刻,他觉得面对的是一件只能远观,只能仰视的天赐之物,由衷的喜爱,仅此而已。
看到自己的对手如此纤弱可怜,允狄歪头看向教习,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不解。
教习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道:“允狄,不要小看你的对手,记住,在对决的时候,小看对手,无异于自取其败,自取其辱!在学堂里,拓跋飞雪虽然年纪最小,哦,不,是你年纪最小,不管怎样,她的修为可不是最弱的,你好好给我应战!”
听到教习这么说,允狄才强行从心底抹去了对拓跋飞雪的轻视,勉强把对面雪雕玉琢的拓拔飞雪当成一个对手。
敞厅四面皆是刻着祥云瑞兽的白玉石柱,只在高台后挂着几张落地白纱帘,随风飞舞,斜照进敞厅的橙红色暖光,在有着清灰暗纹的白玉地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仿佛漂在那里似的。
刹那间,一道影子如被风刮起一般,飘飘若轻羽凌空,蓦然间,轻羽如箭矢一般冲向另一个影子!
另一个影子双手抬起,平平向前推出!迎向那如箭矢一般飞来的一片羽毛!
“啵”的一声轻响,站在原地的影子突然向后退去,摇摇晃晃中,突然消失了。
大殿中顿时响起嘈杂的嘘声和喝彩声,“古桑来的土小子怎么能敌得过我们大夏的公主!”,“公主好厉害!”,“少城主竟然这么弱,真丢人!”,“资质这么差,就不该来我们中道书院!”
各种不堪的声音如尖锥一般刺入允狄的耳朵,他此刻跌坐在地,靠在一根玉柱上,震惊地望着眼前那个娇滴滴的女童,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允狄没想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竟能轻易将自己击退,击倒!
虽然被击倒,但允狄并没有气馁,从女童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一种无限的可能,这种可能,就像一股蛮力,打开了他一直固守的那一道大门。
这道大门是他古桑少主的身份所铸,那是一种天然的自视清高,潜移默化,不过,从这一刻起,这道大门被强行推开,允狄真正的走出了古桑!
他看到一个全新的,强大到超出自己想象的世界,发现新世界的震撼非但没有让他气馁,反而激起了内心的好胜和渴望,他渴望征服!
允狄站了起来,丝毫没有理会周围的讥讽和挖苦,他的脸上还是那种无所挂碍的冷漠和冷静。
扎稳马步,允狄双手握剑诀,交叉放在胸前,一个箭步向前冲出,双手如剑,同时向前刺出,直取拓跋飞雪一张粉嫩的小脸。
可就在手指距离拓跋飞雪鼻尖不过数寸时,允狄只觉白纱拂面而过,一股香气透入鼻端,之后,眼前便失去了那个雪白的身影。
允狄心中惕然而惊,骤然转身,却已看到一只雪白的鹿皮小脚已经堪堪踢到自己的面门!
仰头后翻,凭借疾速的反应,允狄险而又险地避过一击。
两人互换了个位置,各自站定,允狄有些气喘,拓跋飞雪却依然如故,高下已然分出。
允狄对拓跋飞雪所练的气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因为,单就练气而言,允狄觉得拓跋飞雪虽然比自己强些,但强的有限,可以说不相伯仲,可怪就怪在拓跋飞雪所练的气中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清气,而是多了一种杂质。
恰恰是因为这种杂质的存在,似乎激发了她体内所蕴积的清气,让清气变得极其狂暴,尤其是出击的瞬间,蕴积一分的气,至少可以爆发出二分的力量!
这也是允狄为什么会这么狼狈的原因,因为此刻,他相当于和两个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对决,焉能不败!
意识到这里面的奥秘,允狄早已不在乎胜败,心中像获得一件至宝一样兴奋不已!
“好了,比试到此为止,你们各回各座。”红衣教习道。
拓跋飞雪轻盈无声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小脸微红,允狄却依然呆在那里,凝神思索着什么。
红衣教习没有再说话,片刻后,允狄向红衣教习行了一礼,道:“谢教习教导!”
红衣教习罕见地微微一笑,道:“孺子可教!回去吧!”
允狄这才依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犹自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衣教习朗声道:“我再讲一遍清浊阴阳,无极太极之义理,都给我用心听了!”
“啪”地一声脆响,玉尺击案,敞殿众人精神一振,都不敢再胡思乱想,开始凝神倾听:
“夫太始之初无阴阳,无清浊,虚空为一点,无质亦无形,一点即虚空,此所谓无极而太极也,而后,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清气升而浊气降,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
这段话,深奥又枯燥,对于这些不到十岁的顽童们,确实难以理解,几个王子皇孙甚至捂着嘴,偷偷打起了哈欠。
那教习停顿片刻,继续道:“阳乃清之体,阴乃浊之源,阴阳本一物,清浊自和合,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静一动之为本,一浊一清之为始,是故,阴阳不可分,动静不能别,清浊不需辨,独阴不生,孤阳不长,是故,清失浊而乏力,浊离清而无幽。”
允狄眼中精光连闪,凝神细听,生怕漏掉了哪怕一个字。
这些话听在别人耳中或许只是一串枯燥的文字而已,可对允狄来讲,无异于天启神音,为他打开了一扇恢弘的精神之门。
这并不是简单的义理,而是对所在天地的一种究根问底,因为凡是“此间”之事,必循着此间之理,唯有知其本源,方能探索其路径,这才是修炼的根本。
允狄无法想象,为何大夏王庭会有如此精深鸿富的修炼义理,他不禁开始羡慕起这些王子皇孙,反观自己,只有通过“人质”这种屈辱的方式,才能获得这种天地至理!
岂不可叹,可笑!
但看着那些心不在焉的王子皇孙们,允狄心中又不由发出感慨:“天道有缺,贵贱殊异,天道无缺,损有余而补不足!”
允狄不由自嘲,在这里,他就是“贱不足”。
“道者,一也,无终始,无阴阳,无动静,无清浊,化虚空之一点——”
允狄无意间陷入了一种冥想,这一晌午学到的太多,这许多义理在他的脑海混合,交织,红鞋黑袍的周夫子和红衣红羽的教习在他的脑海轮番出现,轮番讲道。
最终,二者合二为一,那虚空之一点突然爆发,动静清浊俱包含在内,万事万物也包含在内,就连他自己也包含在内,爹、娘,墨守和墨白也包含在内。
允狄沉醉其中,他甚至不知道红衣教习什么时候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