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晚宴结束了。
赵景生回到祁阳殿,心绪怎么也不安稳。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个不靠谱的,人家姑娘嫁给她倒是自己赚了便宜。可想到自己真有那么不堪,却又心绪难平。这样的赐婚理由,他也不由得苦笑起来。
说白了,赵景生自己并非是不愿意娶妻“联姻”,他向来是个不要脸的,也不甚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
他这一天的郁闷,主要是烦躁在以后的日子。赵景生这么个好玩的脾性,成亲以后怎么再听曲看舞,又怎么斗蛐蛐赛马,连跟郑子林那厮推个牌九也不像从前便利。
他自是对魏家小姐没有什么排斥之情,不过不喜早早娶妻罢了。
脑海中不知不觉又飘出来魏小姐那模样,赵景生到底是小孩子心境,小孩对美人都有天生的好感。哪怕目前还不了解不爱说话,没什么表情的冷美人的性子,想着她那端坐的身影,远瞧也看得出貌美飒爽的精致面庞,赵景生身上竟生起一股燥热。
“光光,备水沐浴。”
“奴才这就去办。”光光再一次提心吊胆地侍奉这满脸黑线的爷,今日他过得可畏苦不堪言,抬起脚就朝屋内跑了。
。
注定是个无眠夜,不只是对明乾帝魏国公而言,还是赵景生魏念。
辽国国都的魏国公府倒是比边关的府邸要宏大,里面也是干净整洁,不显荒废。早在他们来京前,明乾帝就已下旨派人整修过了。
魏念送祖父进屋歇息,自己也跟着管家回到另处的厢房。自己那处离主殿极近,是了,这诺大的国公府就两个主子,自是捡好的住处。
同格制的其他府邸皆是塞上满满一大家子人,又是儿子女儿又是侍妾,热热闹闹也好,鸡飞狗跳也好,哪怕今日明日的摩擦矛盾不断,也好过如今冷冷清清的大院子。
魏念想着自己要是嫁给五皇子,那这里便只剩祖父,更是孤家寡人了。
她算得上悲凉的心境让这晚风一吹更显,直到浑身冷极,打了个哆嗦后方才回过神来。
院子正门上有一块檀木色牌匾,“满梨院”三个大字遒劲有力,这字体倒与这字面意思相去甚远。
眼前一排排是嬷嬷侍女和侍卫小厮,为首的老嬷嬷往前迈一步,领着这些下人们行礼问安,想必已经等候多时了。而后这嬷嬷似激动地平稳着语气,絮絮叨叨地说:
“小姐见谅,这满梨院许是没有从前常住的地方习惯,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
这老嬷嬷热切地看着魏念,她原是从前魏国公府的老人,人称华嬷嬷的。当年是跟随世子妃,魏念的母亲嫁进府中的。
十几年前世子妃怀着大肚子孑然一身跟着世子去往前线,与世子一同住在军营。吩咐这些婢女留下看家的,战争一连持续几年,将要胜利击溃敌人之际,不料世子竟命丧战场,世子妃随后也紧跟着去了。
或许是魏国公还没有从这丧子之痛中缓过来,留着魏念在边疆一天天长大,习武抗敌。魏念为国也为家,为国家巩固国土,为父亲报仇雪恨。故而她自小生在战场,不曾见过京都繁华。
这些老仆人在府里看家,好不容易等了几年战争结束,又闻两位主子不在人世的消息。
魏国公带着魏念常住边关,守着辽国国界,下人们不成想这院子一看就是十几年。华嬷嬷原以为这辈子也等不到国公爷一家归京了,也就这么了结余生。今日见得魏念,她实在感慨万千,就如同再看到当年的世子妃一般,眼里充满慈爱。
都说这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魏念一见这华嬷嬷便有亲近之意,先是连声让嬷嬷等这些奴仆快快请起,又转身让已经带到路的管家先回去歇息。最后扭头对着这位华嬷嬷温声道:“嬷嬷随我进屋来。”
她本不是多事之人,对着面前这些人也不再高谈阔论,要求忠心云云,留下一句散了吧,跨步进了院中。
在殿门侧吩咐守夜之类规矩照旧,魏念打发莲如月如退下,只剩她同华嬷嬷两人进了内殿。
魏念见这殿里摆件样样精巧,家具雕栏无不精美,比起下午跟祖父叙事的皇宫某处也分毫不差,少了几分富贵又多了几分雅致趣味,由此可见原主人喜好,不知从前是何人居住。
魏念在主位坐下,她一双明眸与华嬷嬷对视,淡淡一笑:“嬷嬷可是有话要对魏念说?嬷嬷但说无妨,魏念瞧着嬷嬷十分亲切呢。”
华嬷嬷有些浑浊的眼里迸发出亮光,魏念也盈盈拉着她的手。
在与华嬷嬷谈话中,魏念得知这位老嬷嬷过去伺候的是她母亲,魏国公府世子妃。魏念心中自是万般惊喜。母亲虽未抚养自己长大,但她依旧很感激母亲给了自己生命。自己又何尝没有思念过记忆中母亲的倩影,只不过她幼时便沉稳,不曾在人前哭过闹过。
华嬷嬷又说起这院子,这原是曾经父母所居之处。魏念贪婪地看着这满屋陈设,好似能想象出当时是什么场景,或许他们二人一同摆放花瓶,父亲会从外给母亲带来新鲜花束,也或许他们在自己现下位置上聊贴己话,相互笑着,望着。
……
华嬷嬷讲完,眼里似也含了些泪水。魏念感动于嬷嬷的忠心,更为动容的是只言片语中体现出的,父亲对母亲的情谊。
她让华嬷嬷先下去歇息,自己却下着一壶茶在窗边坐着。今夜的月亮好似格外圆,像是世间从未有过分离,一直在一起那般。
魏念不曾怨恨过母亲,甚至还有些羡慕她与父亲的伉俪情深,世间最纯真的感情也不外乎于此了吧。
魏国公府世子妃是右相的独女,父亲不曾有过妾侍,外祖父右相大人也不曾有过妾侍。这么想想自己这一大家子,外人皆传痴情,内里不过是人丁稀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此中方知此中感受。
右相府只剩下她外祖父和外祖母作伴,这些年他们或多或少是有怨气的,怨着世子爷,也怨着国公爷,甚至连带怨上了国公府这些下人。自然不愿意打发人来接这些右相府老奴回去,暮暮之年,两位老人也没有儿女承欢膝下。
右相身上尽是读书人的傲气,他心中沟壑纵横,是少见的治国之良臣。
因此哪怕他总是向皇上直言相谏,毫不避讳,也从未被怪罪,如今这朝堂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魏念想,外祖父原也是不太想认自己的吧。如今她长大了,应该尽到后辈的本分,来替父亲母亲侍奉老人。
这一夜她一会想到外祖父和外祖母,想要尽自己所能孝敬老人,又一会想到若是嫁入皇室,五皇子会给自己这么多自由吗?若是相安无事倒也还说,她本也没有奢望,怕只怕他厌恶自己,那时魏念又该怎么自处?
夜深了,魏念草草洗漱整理后上塌,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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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的又何止他一人呢?赵景生今夜颇有些借酒消愁的感觉,在大殿上喝了不少酒,沐浴过后大脑清醒不少,身上的燥热却没有片刻压下,他满脑子就剩下一句话:本皇子居然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