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坠,方源终于将那草丛、林间的鱼虾都捡拾完毕。活着的早已重扔进湖内。死了的,小些的被他用大袍子包裹着,大些的用茅草拧绳串着腮;沉甸甸的一大包,丈许长的绳子串了十多条。其间去了草屋内几次,见文凤脸色已不如之前苍白,他稍有安心。
方源将袍内那些鱼儿顺着草屋前一顺儿摊开。摆开晾晒。白花花的一大片,心头满满的收获感。又将满是鱼腥味的袍子丢湖水边泡了,才重回茅屋之内。瞥眼看去,那尾被剖了龙珠的龙鲤还在。他于床前蹲下身来,向着阿蛮道:“阿蛮婆婆,日头下去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哩。”。遂将那大鲤拎起,笑道:“龙肉要吃不?罢了,又不是龙珠,想来也无什功效,您还是别吃了吧。年纪大了便牙口差,忌嘴些的好,万万不可贪肉食;容易闹肚子。”。他拎着大鲤走出屋外。
阿蛮眼神幽怨地翻了个白眼,自床下爬了出来,抖抖索索地走出屋子。恍然间,便见眼前一片花白,自这屋前空地直至湖边,满场地的鱼虾;檐下彖上乃至湖边矮树枝杈上,更是处处挂满了大鱼。
阿蛮那躯壳之内困着的虽是两朝开国之君,见惯了皇家气派诸多奢侈场面;可今日乍一见到如此景象,仍是差点跳起脚来。
方源一个眼神瞥来,她那重重抬起的右脚,轻轻放下。却终是忍不住一番探手乱挥,双眼睁得凸了出来,颤声道:“龙气,龙气,龙气,全是未成形的龙气!造,造孽啊这是!造孽啊!”
方源抬手挠挠头,深表同感:“可不是么,败家娘们。”
他剥开一个轻壳大虾,摘下虾线,将肉丢入嘴中,闭上眼睛,慢慢细嚼。虽没海虾生吃起来鲜咸美味,但那一股嫩甜,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将手在门旁青草上搓了搓,抬起,猛地在阿蛮屁股上一拍:“够咱哥俩好几个月的口粮哩!”。
阿蛮差点没忍住一阵恶心,腻歪至极。
方源勾起嘴角,笑道:“阿蛮哩,好好表现呐!从今日起,至少仨月之内,有哥一口吃的,就有你俩一口。哥吃肉,你俩咂巴骨头喝热汤!”。言罢丢了一只虾给她。
阿蛮忙不迭双手接住,看了看,竟是连那虾须虾腿也不除去,便即塞入嘴中;咀嚼两口,囫囵咽下。
那得自雷池的青虾,本是各界至纯阳气蕴养所生之物;如今又被那无数世方出一人的气运之人方源经手加持;对于她此际状态,最是大补之物。她恨不得将方源扔地上的半截虾头虾壳都捡来吃了,哪里还舍得将到手的肥肉丢掉些许。
但若不是方源递与她或是施舍与她,她自己是断不敢捡起吃的。大补亦是大劫,鱼腥未有沾到,且要徒遭一顿雷劈。
方源又丢一只虾与她,挥手道:“缩床下一天了,您老也随便溜达溜达去,哥要一个人静静。”。阿蛮接过虾来,忙踱步远远离去。
待阿蛮走远,方源拎过身边龙鲤,探出右手,按于那龙鲤逆鳞之上;便即闭上双目,缓缓吸入一口气,默运劲气。他识海内五色玄芒乍起,气海之内那枚汽化龙珠亦即旋转而起。他右拳光芒闪耀之际,那龙鲤身上六枚逆鳞嗖嗖离体,钻入他手背,倏忽隐于皮肤之下,与其手背融为一体。
他将龙鲤放于一边,盘膝而坐,闭上双目静默片刻。意守识海之际,识海之中五色玄芒旋转显化,那一枚枚古体金石篆字重现而出,旋即汇为“乱占诀”三个古篆大字。而后那三个大字依次裂散,重又凝作三处分诀:“觅材”、“斫器”、“功诀”。而后那三处分诀又依次裂散为一枚枚古体金石篆字,依次纷纷于方源识海之中旋转重现。
一个时辰之后,方源睁开眼来。自此刻起,他对于世间奇材天地灵气,斫炼之法,乃至修炼功诀,遂有了一个详细且深刻的认知。此际算是真正踏上了修行之路。只是识海深处,得自于磬钟石壁的那河洛之图及古字,此际仍是无法被唤出。几次运转功诀尝试催动,识海之中除了五色氤氲,再也显示不出图像古字来,他只得作罢。
他站起身来,长伸一个懒腰,将那大鲤用草绳穿鳃挂起。而后走入屋内,探手按于文凤丹田之上。重又闭起双目,默运功诀,将体内真气导入文凤丹田,再顺着她全身经脉气穴游走一边,未有觉得丝毫凝滞,方才收敛真气,缩回手来。
睁眼看去,那文凤虽仍是一动不动,乃至呼吸亦无;可双颊却起了两抹淡淡彩晕。面若皎月,眉似远山,睫毛若扇,娇唇欲滴,琼鼻秀目,颈项细长白腻;此等俏丽娇媚的绝色,也只有杨婕妤那冷美人儿的气韵稍稍压得过。只是这边柔美多情的神韵,又岂是那座冰山拒人千里之外一般可比。方源想至此处,忍不住转头向那茅屋外望了望;才重又探出手来,抵在文凤眉心凝神感应片刻,尚才收回手来转身走出屋外。
他踮着脚自地上那一片鱼群中走至湖畔,向着湖面望了片刻,闭目回想起杨婕妤那天际骤然飞至劈于湖面的一剑。少顷,他睁开眼来,静气凝神,运转真力,手作虚握之状,缓缓抬起,猛地向那碧湖湖面骤然劈下!
晚风吹过,湖面荡起一层层细纹,可惜不是他劈的。
他重又运转真力,全力劈了两次。
那碧湖仍是丝毫不给面子。
他挠挠头,只得作罢。遂又闭起双目,识海之中默想那八卦之图来。通天建木,湘妃神竹,时光星河,五色异土,苍梧神石,万界雷池,于那识海八卦之中,渐就虚化作一副山河界图,逐一显现而出。
方源睁开眼来,扯起嘴角,暗道:“家底儿挺丰厚呐,怪不得唤作洞天福地。这九疑洞天可比石头城内那成贤学宫来劲得多了!”
他重又运转神力,右手旋即被金鳞覆盖。五色神芒凝聚指尖,运起那告天所授八卦神诀,向着面前碧湖雷池隔空点画而去。
碧波荡漾,神芒摄起一股细流水旋。那水流骤然腾起三尺来高之后,后继无力,重又落入湖面。
方源但觉一股清凉气息入指,顺着经脉气穴,运转以后,迅疾聚于他识海之内那八卦图所化山河界图之内。气息归入那震位一晃,旋即不见。他只觉识海之中一股清凉过后,旋即热起,而后又恢复如初。
他心中一阵窃喜,遂一次次运转神力,一次次向着那碧湖湖面隔空点画而去。十多次后,他识海那山河界图之内,震位一片温热。但其神力亦已用尽,再无精力运起。
他遂于那湖边跏趺而坐,默运功诀,凝神静息。一个时辰之后,他收身而起,倒背双手,沿着河边踱去。走至那远处空地,将手一招,歪嘴笑道:“阿蛮婆婆,来哩,咱哥俩过两招,偷看这么久了,看你也怪心里痒痒的。”
阿蛮本是蹲于草间,闻言连忙起身,双手连摆,憋着嘴,便要遁去。方源歪嘴笑道:“可惜了那一大片龙气龙肉呐,也不知一个人要多久才吃得完。唉,骨刺汤汁只有倒进湖里喂王八喽。”
阿蛮踱了回来,咧嘴陪笑道:“过两招也可,只是,若方上仙一不留意输了一招半式,不准记仇。”
方源歪嘴邪笑道:“说啥哩!哥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嗯?哥从来不记仇。”
阿蛮又道:“真要一不小心输了,明日白天不准将我自那庇魂床下拽出。”
方源笑道:“不拽。”
阿蛮顿了顿:“出招时,不准施展手上龙鳞。”
方源白眼道:“要哥动用龙鳞,你还不配。”
阿蛮瘪嘴,又道:“肚子有些饿,抬不起拳。”
方源咒骂道:“老瓜皮,忒不地道了吧?想吃就吱声,虚头巴脑地鬼扯大半天,哥还以为你不要了。”。挥挥手:“自己拿去。”
阿蛮咧开豁齿漏风的大嘴,笑道:“做人要本分,不是自己的东西,摆面前也不能拿。”
方源白了他一眼:“滚犊子,哥特恩准你拿。”
阿蛮双手拱揖:“尚要劳动方上仙大驾,随便捡了扔给阿蛮便可。”
方源伸指虚点了点她,摇头一笑,去那树干草绳上挂着的鱼串上,直接拿下两尾一尺来长的草鱼,丢于她。
阿蛮如获至宝,抖手接过两条鱼来,向着方源背过身去,急往自己嘴内便塞。一番饕餮。
片刻之后,方源笑道:“吃饱了干活!”“活”字出口,人已踏至阿蛮身侧,砰地一拳,击于她面上。阿蛮头颅往后仰去。方源再要一脚踹于她腰间,阿蛮已是身影倏忽一飘,远远滑开。她嘴内咀嚼两下,咽下那最后一口鱼肉,言道:“你,你,”。方源已是摆开拳架,歪嘴邪笑道:“不好意思,一时手痒心急,出招太快,老兄弟多担待。”
阿蛮瘪起嘴来,将身躯一挺。呼吸之间,便已如渊停岳置,一股浩瀚霸气,随着拳架立起,骤然迸发。
方源将手一招,欺身而上。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
“返虚入浑”“积健为雄”
“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方源出拳凌厉,似虎如龙。
阿蛮身影飘逸,迅疾如风。
二人所施,皆是一百零八式降龙伏虎罗汉拳。却是两种截然不同拳风。
但是那拳脚击在身上,却是一样地疼痛。方源更是鼻青脸肿,体无完肤。
三百多招之后,方源纵起一脚,直踹向阿蛮脸上。
阿蛮身形飘忽,拔地而起,半空中一个横扫,狠狠踹在方源腰间。
砰地一声大响之下,方源被踹地狠狠砸向那碧湖雷池之中,溅起老大一片水花。
阿蛮收招缩身,佝偻着腰背,双手拢于袖中,站在湖畔,睁大眼睛盯向湖内。
方源露出头来,伸手指向阿蛮道:“老瓜皮,耍起横来,不孬。”
阿蛮咧嘴笑道:“不准记仇。”
方源回了一声冷嗤,旋又将头沉入水面之下。
他现在已是知晓那阿蛮非得经他亲手所拿那鱼虾,经他转交,吃了尚才有得那龙气滋补阴魂的功效。即是她有求于己,是以不怕她使诈,更不怕她不尽心护佑文凤。他索性便沉入那水底养起拳伤来。
他自上次口渴,跌入湖内喝水,便知这湖水对于伤势疗效甚奇。是以此际便沉入那湖底,跏趺闭目而坐,双手托于丹田,竟于那湖底默运起神功。随着功诀运转,他丹田气海之中那枚汽化龙珠飞速旋转,识海之中五色彩珠亦化作一股玄芒,皆都飞速运转起来。
雷池之中一股大力在功诀吸引之下,骤然自他周身气**孔疾速入体,源源不绝。方源心中不禁一惊,急忙按那乱占诀神功要诀运诀修炼。
阿蛮拢着手,瞪大眼睛盯向水中。一柱香的光景之后,方源仍是未有露出水面。阿蛮未免有些心慌。便在这时,但见那方源沉水之处的湖面,竟是咕隆咕隆冒起一串串大泡。
阿蛮看着茅屋前那一地白花花的鱼儿;树上,檐下,还有一串串;再想至方源许诺的龙珠;可真就急了,眼睛一眨不眨盯向那咕咕冒泡的水面。十分惧怕方源溺水,却又不敢稍沾那雷池水面一分一毫。
水面之下,一股股大力直直冲入方源体内,在他周身经脉气穴之内流转不息。他气海之中那枚汽化龙珠疾速旋转,渐渐涨大。珠内竟然金光灿灿,隐约有雷电之芒炸裂闪烁。他识海之中,五彩神芒已是化作一股巨大雾色氤氲的漩涡洪流。雾气浓郁,神采夺目,充斥弥漫整个识海间。
巨力仍是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他现在已是欲罢不能,一时之间对那充斥体内的巨力,竟是不知是停是续,生怕一个掌控不住,自己便被那巨力给爆体而亡。
万幸乃是,那气海之中的巨大汽珠虽是越来越凝炼越来越充斥,可仍是在源源不断吞噬他那涌入体内又自周身流转而来的神力。其识海之间,那五彩神珠所化的雾气漩涡,虽是越旋越大越旋越迅疾,但是那雾气风暴深处的暴风眼,却渐渐变大,且是愈发风平浪静。
轰然一声大响之下,方源但觉气海骤然炸裂一般,一片金色电芒骤然破体而出。湖面之下,咔嚓一个巨大雷击,闪电腾出水面。
阿蛮急忙纵身跳起,远远躲开。
一阵金光白芒闪耀之后,方源那外放体外的闪电金芒疾速回缩。一股股巨力顺着他经脉气穴疾往气海之内聚拢而去。那炸裂的电芒回缩之后,随着巨力凝聚,渐就形成一粒微小水珠。那粒小珠愈发凝实,渐渐变大;恍惚之间,已是化作龙珠大小的一粒水珠,便如一枚无壳的软皮鸟蛋。其上金光灿灿,其内电芒游弋。而他识海之中,那氤氲雾气,漩涡神芒,在其气海神珠炸裂凝实之际,亦即慢慢消失,沉入识海。
他气海那枚水珠渐渐变得极有分量,金光愈发凝实,蛋皮渐就有了固化迹象。而后,噔地一坠,那珠子竟是自气海坠入丹田之中。宛若种子扎入地面,又若嫩芽破土而出;那气海悬浮的一股神力所化玄珠,终是凝实落田,有了着根之处。
方源心神一颤,神识自那奇异状态恢复过来,借机停了那水中巨力潜入体内的玄窍时机。他知晓此际自己竟已是误打误撞地过了修士练气第一关,气凝丹田而结丹珠。
他于碧湖之中略又调整片刻,猛地一个纵身,宛若神龙出水,身躯腾出水面,带起一串串水花,落于阿蛮身前。阿蛮疾速后退,不敢让那水珠儿沾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