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远远看着,只见楚寒身着淡青长裙,秀发如瀑布,玉面似满月,眉目如画,唇齿似描,虽是在悲声大哭却仍是难掩绝世容颜。这王振久居草莽,每日所见不是田间厨房的山野村妇就是青楼妓寨的庸脂俗粉,如今乍一见这楚寒相貌,顿时惊为天人。王振心道:我只道这使剑女子已是天下少有之容貌,如此死了甚为可惜,却没想到这车中女子更胜于她,今日当真是有艳福。恶胆未去,色心又起,王振只顾思量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归,于场中乱战已是不闻不问。
片刻之间,伏虎帮众又有三四人倒下,萧莫、秦依依两人也各中刀剑,伤势危殆。此时,马车边的二人将楚江乱刀砍死,楚寒见父亲惨死,心中大悲竟一口气没缓过来顿时晕了过去。
二人哪懂怜香惜玉,举刀就要去砍楚寒,只听得王振暴喝一声:“住手!”两人听得是二当家号令,停下手来,往林中看去。
王振适才情急之下,喊停两人,心中也知有些不妥。伏虎帮此番为杀一个楚江,帮众死伤已有二十多人,他若就这么救下眼前美人,即便他是二当家也定然会遭帮众反对,到时候美人捞不到,还落得个见色忘义之名。
众人迟疑之际,秦依依一剑刺死一人,可心口也中一刀,摊到在地,再无声息。萧莫怒极,不顾腿伤,飞身上前,两刀劈死秦依依身边两人,这才重重落地,将刀丢于一旁,抱起秦依依尸身,失声痛哭。伏虎帮众本就没什么江湖道义可言,剩余这六七人满身鲜血早已杀红了眼,见萧莫不作抵抗,纷纷上前将他乱刀砍死。
此时这官道之上已是遍地横尸,尚活着的这七八名伏虎帮众生平从未经历过如此恶斗,个个都是惊魂未定,他们眼前的四个敌人如今三死一晕,而那个婴孩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嚎哭。
这时,王振手持长剑从林中走了出来,一人眼尖,见他出来,拱手要唤“二……”,“当家”二字还未出口,王振已一剑刺来,这人哪里有防备,怒睁着双目倒了下去。
接着,王振又趁众人楞在原地呆若木鸡之时,将四五人斩死,只留下一人,也早已连手中刀都拿不稳,战战兢兢就差没跪倒在地。这王振是个落地秀才,平素文质彬彬,伏虎帮众虽都知道他功夫过人,但却少有人见过他出手,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人动手,因此这顷刻之间王振连杀六人,竟无一人能还手。
眼见场中只剩一人,王振一声暴喝:“狗贼,胆敢在此作恶,还不受死!”挺剑便刺。
那人虽然害怕王振,可更怕死,勉力将刀握紧,边退边战。只听得刀剑相击,叮叮作响。王振一边打一边喝骂,却也并未下杀手,只是将那人困在场间不得脱身,二人这般缠斗良久,忽听得马车处传来“嘤”的一声,王振知道是楚寒醒转,一声怒斥,挺剑又刺,这次不再留手,那人哪里能挡,眼看着剑自心口穿入却无能为力,瞪大的双眼渐渐失去生机。
王振抽剑出来,快步走到楚寒身边,俯下身子,问道:“姑娘可有受伤?”却只见楚寒忽然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刺王振,正是此前秦依依留个她的那把。
王振侧身躲开,口中连称:“姑娘莫要误会!”
楚寒不会武功,一击不中,便将匕首丢在地上,又见父亲楚江尸身就在傍边,又抱着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将原本睡熟的萧意吵醒,萧意也跟着哇哇大哭,却不是为了自己死去的父母。
王振也不说话,将萧意轻轻抱起,柔声哄着,眼睛却斜看着楚寒,心道:果然我见犹怜。
这时,官道上来了一群人,似是本地村民,王振上前道:“这里有山贼打劫,各位叔伯快去报官!”这群人见横尸遍野,纷纷掉头就跑,边跑边喊:“我们赶紧去县衙报官!”
这时楚寒长吸一气,收住了哭泣,抬头见王振一手提剑,那剑尖仍不时有血滴落,一手抱萧意,萧意也不再嚎哭。她细一思量,道:“这伙人不是什么山贼。”
此间无人,王振自然知道楚寒乃是冲他说话,心中一喜,道:“姑娘何出此言?”
楚寒道:“我等身上并无钱财,况且这些人见到我们二话不说便下杀手,哪里像是山贼。”
王振心道“这美人儿倒有几分见地”,口中却道:“既是如此,只怕此地不宜久留,迟则生变。”
楚寒在此地举目无亲,眼前却还有三具尸身和一个婴孩,要她能到哪里去。
王振见楚寒默默不语,接着又道:“在下王振,适才恰好路过此地,见歹人要对你动手,这才出手相助。”
楚寒躬身行了一礼,道:“楚寒谢王大侠救命之恩。”
王振知计得售,心中更喜,口中却道:“若楚姑娘不嫌弃,可先到鄙舍暂避,再从长计议。在下不才,但等闲三五个山贼还能应付。”
楚寒见此形势,也只能微微一点头,表示同意。
王振将手上萧意递给楚寒,放下手中剑,指着楚江道:“这位可是令尊大人?”
楚寒点点头,泪水又要涌出。
王振将尸身扶上马车,又将马匹重新套好,待要驱马上路。楚寒指着萧莫和秦依依,道:“这两位是这孩子的父母,还请王大侠帮忙一并收殓。”王振听闻此言,暗道“我还当这孩子是她的,如今看来这美人并未婚配,事情越发妙不可言了”,口中道:“既是姑娘的朋友,这个自然。”又将萧莫和秦依依的尸身搬上马车。可怜那萧意全然不知从此便与父母阴阳相隔,在楚寒怀中一边咿咿呀呀一边吮着手指,世事凶险似与他全无关系。
王振驾马车来到桃花镇北面王井村一处宅前,这座宅院是王振早年买来方便他与邻村一地主的小妾偷合,就连伏虎帮中也无人知悉。后来这小妾生下一子,二人便断了来往,这宅子也就一直闲置着,如今用来安置楚寒倒是再合适不过。
王振将楚寒和萧意安顿好,交代楚寒道:“若有人问起,你便称是我同乡,来此避难,其他的便不要多说。”
楚寒道:“我就在屋中待着,哪儿也不去。”
王振道:“好,我去寻一处风水好地,将令尊与那两位朋友安葬了,日后我买好纸钱,一同前去祭拜,屋内柴米油盐都有,姑娘且先休息片刻。”
楚寒道:“如此,有劳王大侠了!”
王振将门反锁,驾着马车出了村,随便寻了一块地刨出三个坟头,假作是楚江、萧莫、秦依依三人的坟墓,又从三人尸首上取来血抹在自己身上,拿剑在身上挑了几处不甚要紧的地方割出几道血口子,如此这般摆弄停当,才奔伏虎帮所在地小五台山而去。
此时,伏虎帮众人连同赵连江正在厅中焦急等待,其中以赵连江最甚,已来来回回在厅中走了不知多少遍。忽然有人大喊:“二当家的回来了!”众人急忙迎将出去,却只见王振披头散发、浑身鲜血,驾着马车驰来,待到众人跟前,险些跌倒在地。
墨战忙命人端来热茶,给王振灌下,又将王振搀入厅中。赵连江偷偷掀开帘子,见马车上横躺着的正是师兄楚江的尸体,顿时心中大石落地,这才随众人一同回到厅中。
王振假作半天才缓过神来,声泪俱下道:“墨大哥,这次是小弟我大意了,累死我帮中许多兄弟!”
墨战道:“二当家说的哪里话,我们伏虎帮吃这碗饭,脑袋早就别在裤腰带上了,怕死还来我们伏虎帮做什么?”
王振点点头,道:“那楚江虽不会武功,但随行一男一女不知何方神圣,武功出神入化,就连小弟我险些死在他们手上。”
墨战道:“能将二当家伤成这样,这两人的武功好厉害!”
王振又道:“我怕三人尸身留在那里给我伏虎帮留下隐患,便将三人尸身都带来回来。”
墨战一拍大腿,道:“还是二当家考虑周全,这二人武功如此之高,背后不知是哪门哪派,万一有人寻根究底查到我们头上,那我伏虎帮在这一带就再难立足了。”当年伏虎帮与恒山派结下梁子,被恒山派追杀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难怪墨战心有余悸。
伏虎帮众人见王振如此危急之下,尚能顾虑大局,无不心中暗道:得此人为二当家,实乃我伏虎帮之幸。
王振转身对赵连江道:“赵大人,此事虽险,但王某幸不辱命,还望赵大人日后能在孙贵妃面前美言几句。”
赵连江见此次伏虎帮为助自己杀死楚江,损失三十余兄弟,心中已是骇然,听闻此言,忙不迭道:“二当家及众兄弟的恩情,赵某没齿难忘,此番回京,我定当变卖家财以作犒劳,孙贵妃那里,我自会言明二当家及诸位之功。”
墨战命人将三人尸身拖至人迹罕至处埋了,又从账房支了一大笔钱作为抚慰。此番王振居功至伟,自然少不了他那份,可王振坚拒不收,定要分给死去帮众家眷,自然又赢得众人一阵赞叹。
赵连江回到京城,向孙贵妃回禀事情已经办妥,孙贵妃赞许他办事得力,各种赏赐不说,还向宣宗假称赵连江以良方治好自己头痛之症,宣宗皇帝免不了又给赵连江许多赏赐。赵连江此时已是用度不尽,便让人将这些赏赐尽数转交给了墨战及王振等人。至于那楚江奉召不至,宣宗皇帝命人沿途寻找未见踪迹,也就不了了之。
却说王振将楚寒和萧意安置在了王井村,一连几日他都是早晚探视,顺道带些柴米油盐鸡鸭鱼肉,楚寒早年丧母,洗衣做饭自然不在话下,生计倒是毫无问题。
楚寒独居小宅,难免思念亡父心中困苦,以致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可在王振看来却是更添姿色我见犹怜。若是一般女子,王振自然有千百种手段霸占了楚寒或让楚寒顺从于自己,只是这楚寒国色天香自有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气质,反倒叫王振一心要与她作个长久夫妻,一来从此日日有此等美色相伴岂不胜过以往那些残花败柳千倍万倍,二来若楚寒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延续王氏香火则更是美事一桩。既有此念,这王振便不得不强压下心痒难耐,暗下决心定要让楚寒死心塌地从了自己,否则便不算是他王振的本事。
楚寒虽非那无知少女,但毕竟没什么江湖阅历,哪知人情险恶,况且王振本就阴险狡诈以有心算无心,楚寒哪里是他的对手。几日下来,楚寒不但将这王振当做救命恩人,更以为他既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武林豪侠,又是相貌不俗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此情此景,楚寒举目无亲无依无靠,难免将王振当做了绝渡之舟、暗室之灯,一来二去竟真的对王振芳心暗许。
这一日,王振又来探望楚寒,楚寒将他迎了进来,道:“王大侠事务繁忙,何须日日来看我。”心中却难免欢喜。
王振假作不知,道:“楚姑娘客气,王某这几日去县衙打探过了,这县太爷定是怕上峰怪罪,不但将死伤人数瞒报了一半,还谎称是山贼分赃不匀自相残杀所致。因为此案没有苦主,死者家属也无意上告,竟就这么定案了。”说完,他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姿态。这楚寒虽是苦主,但早知此事绝非简简单单的抢劫杀人,一个县衙断无可能为她讨回公道,终究还得靠自己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见楚寒不言语,王振又道:“今日是令尊和那两位朋友的头七,我备下了纸钱一应祭品,陪你一同去祭拜可好?”
楚寒心中一酸,险些落泪,施施然一点头,道:“王大哥有心了。”
二人便抱着萧意来到那日王振假做的坟墓前,王振早请人将坟墓修葺一新,立起了墓碑。
点了香烛、化了纸钱,楚寒跪在楚江的碑前哭道:“爹,女儿不孝,女儿向您发誓,定要找出幕后主使,为您报仇。”又拜在萧莫、秦依依二人的碑前,道:“萧总镖头、秦夫人请放心,从今往后,这萧意便是我的孩子,我定将他抚养成人,您二人务必保佑他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王振知道这坟墓中并没有三人的尸体,丝毫也不心虚,便与楚寒一同上香跪拜。
却说这次狙杀楚江,墨战本以为手到擒来,却不成想一下子折损了三十多位兄弟,光是抚慰金就花去数万,人死财散致令伏虎帮元气大伤,而官府最近也加派捕快衙役在来往官道之上巡查,这不要钱的买卖顿时难做了起来,虽然赵连江那边断断续续送些钱银过来,但哪里够伏虎帮开支。
墨战不愿坐以待毙,便召王振商议对策。二人一番讨论,决定由王振前往京师,一则打探顺天府对此次狙杀楚江之事作何反应,二则看能否借赵连江靠上孙贵妃这颗大树。这伏虎帮上下,就数王振文武全才,此事也只能着落在他身上。
而王振经此事后也发现若继续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做草莽土匪,无论是前程事业还是武学修为都再无精进可能,他日若再遇到如萧莫、秦依依这般武功之人,只怕自己也是难逃一死,即便侥幸不死,如这般饥三日、饱三日,叫他如何能在楚寒面前抬头做人。一想到楚寒,王振难免心头一热:有朝一日自己荣华富贵,何愁她不死心塌地。
二人议定,墨战便让王振速速进京,他也知京师用度不比这蔚州,上下打点也费钱银,自然多拨了许多银两与王振。
王振回去之后,先去王井村探望楚寒,他有心想带楚寒一同进京,但又不知楚寒心意,颇有些踟蹰,便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楚寒说着闲话。
楚寒将萧意哄了睡去,定下心来,让王振随他到前厅说话。来到前厅,楚寒忽然泪眼婆娑,朝王振便跪了下去,道:“王大哥,楚寒有一事相求!”
这一声“王大哥”将王振的心也化了去,急忙将楚寒扶了起来,道:“楚姑娘有话但说,王某刀山火海绝无怨言。”边说边伸手去拭楚寒脸颊的眼泪,肌肤触手之感令王振销魂蚀骨。
楚寒这才道:“楚寒答应家父,定要为他报仇雪恨。这几日心神不安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那日杀害我爹之人,显然并不认识我爹,因此并非仇杀,如此大费周章要在半路上下手,只怕与我爹此去京师的目的有关,可我爹接到的乃是密诏,等闲人绝无可能知晓,只怕……只怕这幕后乃是朝中大员。”楚寒这番分析,就连王振也不住点头。
楚寒接着又道:“来人或许势大,尽我平生之力也难为家父报仇,但楚寒至少也要查明真相,好让家父死得明明白白。可若要查明真相,便一定要到京城去查。只是……只是楚寒在京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别说查明真相,能不能和意儿一起活下去都是未知之数。”言未罢,泪又洒。
王振心道“天下事竟是这般巧,我还没说,她倒先开了口”,当下一拍胸口便道:“楚姑娘既要进京,若蒙姑娘不嫌弃,我王振愿同往,别的不敢说,日后定尽我全力保姑娘和意儿衣食无忧。”
楚寒闻言大喜,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泪眼看着王振,道:“王大哥此言当真?”这王振此前已与楚寒说明他乃是伏虎帮二当家,顺便编排了一些伏虎帮劫富济贫、救急扶危的英雄事迹,让楚寒难以开口让王振为她放弃在伏虎帮的“宏图大业”,如今见王振丝毫也未犹豫,心中之感激难以言表,竟忍不住扑进王振怀中。
王振一面感受这温香软玉,一面应道:“王振愿为姑娘赴汤蹈火,还怕姑娘用王振不上呢。”
楚寒抬头看那王振,王振也恰低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情难自已,吻在了一起,一时间厅内春意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