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她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她那个时候的女子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便一辈子没上过学,没读过书。到了现在大字都不识一俩。一辈子受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因此便对我和姐姐的学业非常地重视,不容得一丝马虎。
在去年我姐姐考上了大学。在她看来,这是八辈子才得以修来的福分。于是这件事变成为了她和村里人闲聊时非常值得一提的事。
也因此常常跟我说:“孩儿啊,操心儿念书,你看看你姐,念书苦着呢!她就不说不念。现在上了大学,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大学生,将来可都是当领导,当大老板哩!”
她为了我姐我俩能够上好学,把我俩照顾地细致入微。
有回我姐的学校既停水又停了电,便和奶奶叫怨道苦,说嗓子眼儿里渴的直发火,疼的难受。她二话都没多讲,左手提着一茶壶水,右肩抗一床厚褥子,自个儿便走去了二三十里的学校。
在路上也不知咋的,一个没留神她便摔倒在地,便人仰马翻。
但好在人没事,水也没洒,壶子也好的跟新的一样。就是把牙磕掉了,大门牙。刚好在嘴中间豁个口。
可你给说说,就掉了个牙,不碍着吃饭也不碍着睡觉,不好看是不好看了点。毕竟人老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要那么好看有啥用。再说这牙也早晚都是掉,早掉晚掉也都大差不差。
但是人们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也不无道理——人家可不愿意了,说不中看,搁人家瞧见是要笑话的。便拉着去镶了个陶瓷材质的牙,白亮白亮的,和她周围的老黄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她一笑,陶瓷牙便显露出来了,对比也出来了,周围的人也跟着笑起来了。
可她却引以为豪,说这是为她在大学里刻苦学习的大闺女才镶的牙。
于是这陶瓷牙的来历也成为了与外人交谈时非常有必要一提的事。
在她的思想观念上,不仅学校里的知识重要,在家里立的规矩也很重要。
有一条规矩便是:不能说不吉祥的字眼。说“死”得说成“老”。
有一次我没注意说出了这“死”个字眼,她赶紧朝着身后“呸呸呸”,吐了三口唾沫。
“是哪个教你这么说话的!”她大声说“赶紧去给你姥姥爷姥姥奶赔个不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嘴里的陶瓷牙露了出来,但我没笑--这时候我哪敢笑啊!
我便是要老老实实到里屋,面着财神爷、面着观音菩萨,面着我姥姥爷姥姥奶的相,磕了整整三个响头,又好好地赔了个不是,继而许了愿——许做生意发大财、许保佑家人平平安安。这才回到堂屋,得到了她的原谅。
也正是因为这,我连续三天都不叫出门——在家磕了三天的头,许了三天的愿。第一口饭也得放在菩萨面前的供盘里。等着菩萨吃完我才吃起来。
她不光有规矩,更多的是对我姐我俩的爱。
她有一个喜好,就是只吃剩饭,很少吃新饭。并非是我家穷的揭不开锅底,新饭顿顿都有,也全是她自己做的。而她却连尝都不尝,似乎剩饭有啥魔力,紧紧地吸引住她,让她不得不吃。
每每问起,都是同一句话——你懂个啥。剩饭烫三遍,给肉都不换。你想跟我换,我还不想跟你换哩。再说,吃肉多了,黄了我的陶瓷牙咋办?那便更不好看了。
但其实我是知道缘由的——她不舍得吃新饭,因为新饭是香的,是甜的。她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便认为甜的都是最好的,是最珍贵的,是要留给我姐和我的。
他对我的爱,和那显眼的陶瓷牙一起,贯穿了我整个的童年。
在我眼里尽是草长莺飞和清辉圆月时,她为我保留最甜的,最甜的回忆。甜到了心坎里,甜到了最深的脑海里,甜到我至今都没有胆量去回忆。
在我刚刚记事起,我奶奶她就似乎没有变过。不论是白地引人注目的陶瓷牙,还是染又一次白一次的头发,甚至是对于我姐我俩的疼爱——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可我却只记得叫她,奶奶,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