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亭公子”是邢城人给帐亭安上的美名,源自掖宗门传出的一幅他站在亭里的画,因家中排行五,便以此得名。
了生携净唯五亭,世人美称。他转身,越过长廊一角,见到楚枭帘二人,便端步走了过来,掀起衣摆双膝跪下,扶手行礼道,“唐突前来,帐亭拜见王上。”
“起身吧!”楚枭帘往大殿方向走去。“王上,还是在这儿聊吧,不是什么要紧事,帐亭只需一份王上的允准罢了。”
楚枭帘止步,帐亭接道,“王上明知此次狼妖生乱,并非小事,死伤数人,且依据往日情况而言,伤者药石无医,为何就信不过父亲呢?”
众所周知,掖宗门门主亡妻的姑母便是王府老夫人的故人,做的一手草药生意,门内医师更是整个南昭国最有名的,加上城内异乱奇毒多现,这些人专治疑难乱疾,可从不给穷人看病,而死的人多半也都是穷人,一来二去,闲出了毛病来,五位公子中,其他四人出了名磕破脑袋想夺取来这门主之位的,这唐唐宗门世家虽是与王府有干系的草药军械商大家,可门内却时时充斥着血雨腥风,传出得医者得天下的谬论,这场风雨夺走了掖宗门其他两位公子的性命。幼子当事,无意主位,却总是赶着点收拾门内烂摊子,帐兰奢也心疼他这个儿子,重大的担子不给落人肩头上,而帐亭也只得自己寻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此话一出,楚枭帘算层层络络了解了这位不争世事的小公子,也松了口气,“若你父亲有你一半的心性,知道南昭国以谁为尊,认何人为主,不做包藏祸心以伺机篡王位的勾当,即便他用掖宗门的草药熬汤过来,本王便也是能喝的下去的,你或许从来不晓得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明白他之前瞒着你什么事,本王如何对待掖宗门众人,心里自有数,我便与你说这么多,至于你父亲,想不想安分待着,全在自己。”楚枭帘凝视帐亭片刻,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起身又道,“你回去吧,邢城不安分,日后多留心。”
长廊路上,丞祖行了礼也随楚枭帘离开,没走几步丞祖道,“属下以为这五公子和掖宗门众人无异,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问的那时什么问题,你为何信不过我父亲?哈哈哈,实在太可笑了!”
“不小的人,真相他也是该看清楚了,有事无事多走动走动,日后他可是一块肥肉,明白吗?”楚枭帘往回看了一眼,那个人呆呆的站在风里,神情活像教书先生下了堂,可布置课业的题目他还没听清似的,见此,楚枭帘抬手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唇,微微一笑,仿佛在说:只可惜这根入土不深的纯苗了。
狼妖之乱一起,楚枭帘下令全城戒备军增至一倍,轮流守岗探异,连夜吩咐库机房联合南诏国一些可用人才制铸对付蛮妖异乱的特殊仪器,明火钳球、水银流矢等等,为了及时观测周围异动,赶前几日建在城中的通天瞭望台也面临竣工,由于很多人没见过这么高的观台,赶集过路的人每每经过都能一板一眼瞧个稀奇,手遮在额头上方,总要远远看那么几眼才舍得离开。
业爻闲来无事,去从酒窖转了一圈,平日里忙的没影的姜驭妖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又来回问了几遍,可没人知道,她连忙跑去寻,可邢城那么大,街上向来都是从早到晚人来人往,此起彼伏地吆喝声纵街一片,找到个人不大容易,业爻想到姜驭妖在这里无亲无故,胆子也不大,急忙加快脚步。
按着她的长相身材沿街询问,可没人看见,问了那么几个人,业爻发现他们几乎在全都在看同一个地方,那是在邢城城中的方向,不远处有座极高的瞭望台,据说是王府下令建造的一座揽异哨岗,从那个地方可以观测整个南昭国,城中最为繁华,也是王府贵族常常出入的地方,业爻寻久未果,索性叫车夫加快脚程载去那儿了,果然,从台地往上看颇有番不可近身的雄伟之势。由实木坚竹层层络络搭建而成,看上去是座上窄下宽的四角木塔,结结实实十分牢靠,木阶梯穿插于内,延伸至最高处。
再往里走,旁侧围了一帮人,正抬头看着上面,好像在喊什么“下来,性命”等等之类的话。
业爻突然觉得不对劲,越众而过,才看见瞭望台上面有个人,她站在一角高地上,从她那个姿势看上去,如果再向前一步,定然会掉下,何况看瞭望台周边境况,现在正是检工阶段,最高处红绸锦缎悬挂,缵金线的礼花还没剪彩,并非有万分的安全保障,若她真掉下来,必死无疑。
业爻一瞬间哽了一下,抬头喊道,“驭妖,驭妖你下来!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你同我说,同我说好不好?”
姜驭妖身着一袭流仙裙,和青水蓝色,和同瞭望台竹木灿然的黄漆相得益彰,好看极了,她面无表情的站在上面,仿佛在思考下一秒应不应该跳下去,她冷冷的看着瞭望台底下的人,像所有人都欠着她什么,可她永远没法讨回似的。
“你想不开的事,我们一起想,你寻思作甚?哦我知道了,你恨的人,我说过我会替你收拾他们的,你下来,下来行不行?”业爻喊的辛苦,却尤觉中气不足,这几句安慰连她都觉得不甚可怜,对一个正装寻死的人来说,有些与先前未完恩怨搭边的话好似形一根针落在柳絮上,丝毫无法动摇她的心。
业爻看着她的脸,猛然想起自己也曾纵身一跃从南天门跃下,那时候,她心无旁骛,爱谁恨谁似乎早已不记得,也不想再记得。她往高台走近几步,姜驭妖低着眼看她,才慢慢张口说话,“梁姐姐,驭妖很早以前便不想活着了,所有的奢望像一个人一样好好活着的念想,一次又一次被截断,我谢谢你救了我,可驭妖没法骗自己,驭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你走吧!”
业爻本来疑惑的很,为何她会毫无征兆地想寻死,她竟一点也没看出来这个人心里已经落下遗疮了。随即姜驭妖看向远方,她闭着眼直直往前走,一步一步临到界点,业爻身上有武力在身,一边大喊其他不着调的话拖延时间,一边跳跃行走在塔台之间,就那么几步之遥,姜驭妖已经纵身跃下了,业爻狠了狠心,一跃松开手接住她,此时,有一人飞身而来,只手扶住姜驭妖,从旁侧牢牢接住她,悬天高塔下顿时垂下一道红幕,将她对面这个人遮住了,她和那个人像商量好了一样几乎是同时拽住了那道赤色缎子,在落地之前扶起姜驭妖,片刻后,三人慢慢垂落地面。
只须臾片刻,业爻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经年,在长生道罚站时,一个没有神力的小妖从云灵薄弱处摔下去,她记得禅机君及时将那孩儿救了,现下这场景,却与当日如出一辙,她不合时宜的暗暗慨叹片刻。
一落地,有几个身着盔甲锦袍的英朗男子匆忙走上前,跪下道,“王上,没事吧!”
楚枭帘理了理衣袖,吩咐道,“将这位姑娘送去林深酒坊,派人好生照看,万不可再让她有轻生的念头。”他转过身,微微皱着眉,似乎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眼前人没什么大碍以后,才温声问道,“本王以为,自客栈分别便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好吗?”
业爻一怔,这人褪去那一身的粗布旧衫,如今绣龙锦袍在身,丰神俊逸间确有王者风范,她没猜错,他果然并非常人,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坐拥整个南昭国,入位以来北讨贼君,南伐异族,沉默不言却成事万千,虽是位年轻的君王,可大南昭数万百姓无一不笃定信崇他,业爻微微垂眼,回道,“我以为再见时,楚公子还穿一身破衣衫乱晃呢?”一句玩笑罢,她低低垂眼,抿了抿唇扶手道,“云寐,云寐谢谢王上救命之恩,上次背伤实重,你,你好些了吗?”
楚枭帘背手,犹豫片刻道,“嗯......还没好呢,说来也奇怪,本王觉得这伤啊,指定认人的,蒙梁姑娘不眠不休照料,痊愈之后倒也不疼,前几日却隐隐作痛。”他走近业爻几步,挺了挺腰身道,“现下见到你,竟又不疼了,你说奇不奇怪?”
业爻刻了一声,“王上你,可真会拿我开玩笑......”想到姜驭妖被送了回去,业爻连忙作礼,道,“楚公......王上,那个我先告辞了,云寐在城西云景四街开了家酒坊,还望您不嫌弃,有时间就过,过来......”她一抬眼,看见红绫绸条漫拂过楚枭帘的面睫,吞吞吐吐良久,一句话到底没说利索,楚枭帘只是看着她,眸光中一览无余的炽烈,好像还想再从她嘴里听出好些话来。
没等他回,匆忙转身回了酒坊。
丞祖见人人都挤着拥着想看看楚枭帘,立刻吩咐人设立护障,在瞭望台还未彻底完工之前,三里之内不准有人靠近。待人都散了,丞祖疑惑不解的看了看楚枭帘,还是那么一副冷若冰霜的面相,和方才那个小动作居多的“楚公子”判若两人。他见人群埋没业爻的影子了,抬手遮口道,“等不及要去看看了,她竟开了酒坊!”楚枭帘说这话的神情仿佛这酒坊是一桩他斥资辛辛苦苦建起的大业,引以为傲的很。
丞祖于是跟着他,十分狼狈的躲着人群,又十分无言道,“除了她,也没见您对那个女子如此上心,这梁姑娘不过萍水相逢,王上便将旧人抛之脑后了,恕属下直言,我看你不是去喝酒的,你是要去吃了她!”
前面这位位猛然停下,侧首微微一笑,“不然呢,等除我以外的吗?你觉得,本王会允许这事发生?”
二人一路寻到酒坊,丞祖一路黑着脸,此时天也已经黑了,酒坊半敞着门,安安静静地那一角方圆阁楼间灯火葳蕤,此处地偏,这个点客人已经很少,几乎没有,丞祖惊讶道,“原来这就是林深酒坊?韩斌竟然还能找到这儿来?果然酒罐子一个。”
他话音未落,却看见楚枭帘慢慢推开门,留了能容两个人进去的空隙,随即掀起衣摆,蹲在了门槛上,丞祖正要去扶,“王上,你这是做,做什么?”
“别说话,过来蹲着!”他两手扶腮,“我想就这么看着她!”楚枭帘轻声轻语,生怕有除丞祖以外的人听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