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瞧着对面小小的儒童赵弥远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小姑娘虽是渐渐恼羞成怒,两只粉拳攥得嘎嘣作响,但她始终没有挥出那一拳,她克制着,任由对面的赵弥远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她不得不克制,不得不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这并非是她要信守饶赵弥远一命的承诺,而是她有着自己的忌讳,她早就察觉到了令其心生警惕与恐惧的存在。
心结!
赵弥远今日终于解开了一个心结,方才那一刻,他忽然相通了,只觉得此刻身子轻飘飘地仿佛要随风而舞。
心结消散的赵弥远,顷刻间已是笑得涕泪横流,他再次抹了把面上的泪水,向着对面的小姑娘绽放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
雪白!
赵弥远肆无忌惮地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清癯的面庞止住了狂笑的抖动,清朗的声音徐徐响起,向着对面的小姑娘发起了一连串的回击。
“正义?呵呵呵,你这个吃人的妖怪,来给人族讲正义?你真以为我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
“正义?那场绵延了千余年的大战,我人族大胜!天佑我人族!何谓正义?人族就是天地之间正义的化身!一群败军之将,不配谈正义!正义,永远在最终胜利者一方!这就是天地间之正义!”
“人族凶残、狡诈、恶心……不错,人性皆有两面、善恶并存也。对敌、对友各有不同。众圣人性之光辉光芒万丈、泽被万世!你一叶障目不见高山,不谈人性之温暖、人性之灿烂、人性之伟大,却偏偏计较人性卑劣之恶!”
“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我儒家之善!你等妖族,除了食人之血肉脑浆,除了吸食生魂,可有此等之善?除了杀戮、毁灭、强权,妖族可有此等之善?”
“身为人族,我骄傲!”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赵弥远,这一口气竟是说得如同长江大河、滔滔不绝,那一套听来正气凛然的论调,将对面的小姑娘说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
小姑娘本想以妖言惑众之术,去迷惑赵弥远之心智。
她本想着,以她的修为,来降服赵弥远的神智,已是杀鸡用牛刀,未曾想这只鸡竟是如此顽强,在神智即将泯灭,即将成为她傀儡的一刻,竟是清醒了过来,还把她辩得体无完肤。
文心!
这分明至少是蕴得文心——“砥柱中流”的翰林才能有的防护力,此等对心智、对神智的防护力,怎会出现在赵弥远这么个小小的儒童身上。
一时间,被赵弥远一浪接一浪的追问中,小姑娘惊愕得竟是哑口无言。
小姑娘早已没有了那天真烂漫的笑容,早已没有了那故作威严的肃杀,早已没有了那志得意满的安然。此时的她,心头疑云丛生,青、红、白之间转换的面色,瞬间化作了苍白一片。
失败!
虽然不明就里,不明到底是何原因导致她妖言惑众的失败,但瞧着赵弥远那意志坚定,任你风吹浪打、胜似闲庭的模样,这失败可是真真切切地摆在他的面前。
担忧!
小姑娘苍白的面庞上,隐隐显出了担忧之色,那份担忧越来越浓,浓得近乎化不开地在她额头上形成了一个川字。小姑娘难得地皱起了眉头,将眉头紧紧地皱成了川字。
她担心的不是面前神智清醒的赵弥远,不是虬髯学政岳文山,不是黑山县令陈惊云,甚至不是以大儒文宝《朗月行》抵住其高阶妖器蛇瞳血海的凉州学政陈惊雷。
甚至,她担忧的并不是人,而是那古老妖族传说中那神秘而恐怖的存在。
虽然她不敢相信,今日之前也未曾亲见其发威,但是那本能地察觉,它就是那种存在,那种能让她万古不得超生的存在。
甚至因为那日在县学中发现了这等恐怖的存在,身为圣女的她甚至想置妖王的严令于不顾,直接逃出这黑山县。
然则,妖族的贪婪终究还是让她横下了一条心,依着原本妖王的谋划,在黑山县童生试当日,将儒家的这些童生、秀才、举人们引出那青木大阵守护的县学,一网打尽。
担忧毕竟只是担忧,左右瞧了瞧,不见那恐怖存在的身影。
此刻心头不甘的她,猛地那嗜血的凶残占据了上风,她向着赵弥远蔫然一笑,恢复了笑意的她,奶声奶气地道:“小哥哥,你的魂魄借我尝尝可好?我闻到了,好香,好甜!”
小姑娘说着,两只弯弯的眉毛笑得如同高悬夜空的月牙儿,红艳艳嘴巴嘟着,向着赵弥远轻轻地一吸。
生食魂魄!
笑意盈盈的小姑娘,恶向胆边生,竟是想要生食她口中的大哥哥赵弥远的魂魄!
轻飘飘的,仿佛好重量,瞬间就要脱离皮囊,就要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小姑娘那嘟起的嘴唇中。赵弥远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魂魄离体的感觉。
魂魄离体,魂魄不存,命之安附?
痛苦,挣扎,还有深深的不甘!
赵弥远不甘心就这么丧命妖口,不甘心就这么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消散无踪,不甘心让自己欠的人情无人偿还。
生死临近,性命悬于一线。
眼看着,赵弥远的生魂就要被小姑娘一口吸了过去,活生生地吞噬。
“哞——”
要命的一刻,那低沉的哞叫声响了起来。
这声熟稔的哞叫入耳如电,赵弥远只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被一张电网给网住了,死死地定在了身体里。这电网对他的魂魄毫无伤害,赵弥远居然还感觉魂魄暖洋洋的,舒坦而惬意。
随着一抹红影闪过,小红牛犊子的蓦地闪现在赵弥远面前,横挡在他和小姑娘中间。
令赵弥远倍觉诧异的是,它的牛背上,横坐这一个娇怯怯的仙女般的女子,眉目如画、娇笑嫣然,正是恢复了肉身的聂小倩。
小红牛犊子平日里可是骄傲得很,精心照料了它一年多的赵弥远,都没有机会骑上它的牛背。这聂小倩为何能独得其青睐?
就在赵弥远心下有些惊愕,有些迷惑之时,小红牛犊子昂着高傲的牛头,眯着那对牛眼,打量了小姑娘数眼,瓮声瓮气地道:“蛇妖族的小圣女,牛爷我没看错的话,你就是蛇妖族活了万年的小圣女!”
小姑娘闻言,心头猛地一颤,她只觉自己的身子已经被定住了,移动不得分毫,那种危险的感觉,那种致命的感觉蓦地弥漫了全身。
望着小红牛犊子牛眼中那不屑的目光,小姑娘被盯得浑身冰冷,心头战栗不断的她,如同被一条毒蛇死死盯住的青蛙。
天敌,小红牛犊子对她而言,简直是不可反抗、毫无反抗之力的天敌。
“不错,我就是……蛇妖族的……圣女转世,见……见过前辈!”小姑娘的声音颤抖着,原本红扑扑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嘴唇哆哆嗦嗦地,断断续续地回着话。
没有了笑颜如花,没有了天真烂漫,声音依旧是奶声奶气,不过她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里竟是多了几分怪异的沧桑与对天敌的敬畏。
心头的猜测,已是成了现实,方才她那恼羞成怒,方才她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丝杀机,终于是招来了最不愿意招惹的存在。
“哼!圣女好大的威风!就是你们妖祖,见了我也得叫声爷!”
小红牛犊子瓮声瓮气的问话声里,陡然升起了令人不得不仰望的威严,那威严不是故作威严,而是亿万年来积威所致。
“小……小女子……无意冒犯!”
圣女哆哆嗦嗦地回着话,心头暗暗猜测着这小红牛犊子的来历,猜测着赵弥远这小儒童和这位牛爷的关系。
“哼!无意冒犯!若是你敢动这臭小子一根汗毛,牛爷我吹口气,就灭了你们蛇妖一族!”小红牛犊子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灭蛇妖一族在它看来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么不值一提。
“牛爷……饶命……饶过小女子不知之过!”
蛇妖族圣女连声求饶,她想战战兢兢地磕头求饶,可是身子却不能动弹分毫,眼神里满是绝望无助的慌乱。
“滚!”
小红牛犊子瓮声瓮气地一声怒斥,声音陡然升高,这声怒斥恰似一声炸雷响起。
蛇妖族圣女只觉一声响雷,在耳边炸响,被炸得头脑中一身嗡嗡作响,眼前更是金星直冒,娇小的身子颤抖着,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枯草。
蛇妖族圣女忽然发觉身子恢复了自由,她竟是不敢再停留片刻,身子猛地一闪,立在半空中向着两员激战的妖将,向着弯月阵中的妖尉、妖师、妖者、小妖们一声颤抖的厉喝:
“花儿、黑风,撤……撤退!”
那两员正在与进士们激战的妖将,忽地听到圣女撤退的命令,他们先是犹豫了一下,随机蛇躯一扭,放过了对手,倏地掠回了圣女身旁。
蛇妖族圣女接过了花儿换回的妖器——蛇瞳血海,随手一指,蛇瞳血海化作一张妖异的大网,大网闪烁着血红的妖光,将众妖师、妖者、小妖们尽数兜住后,凝聚成了一只蛇形的飞舟。
“谢过前辈不杀之恩!”
蛇妖族圣女向着赵弥远身前的小红牛犊子恭敬地行了一礼,招呼着两员妖将上船。随后,蛇形飞舟嗖地一声,如同一抹血色闪电,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臭小子,方才没给牛爷我丢脸!”
小红牛犊子,长长的牛尾一甩,在赵弥远肩头轻点了几下,以示嘉许。显然,方才赵弥远一怒杀敌、舍命救人的举动,都被它全部瞧在了眼里。
“谢过牛爷!但你……你为何,为何放走这天杀的蛇妖?”
赵弥远先是朗声称谢,少有地对小红牛犊子用上了敬称。随后,这少年的瘦削面庞,竟是蓦地涌起一片愠色,显然对小红牛犊子莫名地放走了这群残忍嗜血的蛇妖们大为不满。
“嘿!臭小子,别不知好歹!敢向牛爷我问罪不成?”
小红牛犊子闻言瓮声瓮气地道,那对铜铃般的牛眼圆瞪着,瞪视着面前的这位不知好歹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