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学政大人,各位兄台!”
黑山县令陈惊云缓声开口,阴鸷的面庞下暗藏着狡黠,向着边军主帅陈惊雨、凉州学政陈惊雷、以及明经堂内的诸位进士们拱手为礼,随后朗声侃侃而谈。
“大败乎?惨败乎?否!陈某不以为然!”
“此番蛇妖一族大军十万由蛇妖族小王子统帅,倾族来犯。我大赵军民,上自边军大帅,下至考场内的白身儒童,人人奋勇杀敌,与妖族血战到底!”
“边军大帅且战且退,一边力战妖族大军,一边为我大赵边军保存了上万人的战力!”
“黑山县童生试考场,凉州学政、黑山学政与陈某并肩杀妖!击退妖族圣女与两位妖将统帅的凶残妖族大军!”
“太祖战诗激励下,我黑山儒门弟子众志成城、抗击妖族,甚至连秋闱的儒童都冲向了战场,与妖族大军厮杀!”
“此战,我大赵与妖族虽互有胜负,但我大赵儒生,杀出了儒门的气概!杀出了儒门的威风!”
“悍不畏死!以身殉国!壮怀激烈!可歌可泣!”
“壮哉!我大赵边军!壮哉!我大赵儒门!”
黑山县令陈惊云这番话,下意识地运起了“玉振金声”的进士儒术,说的是慷慨激昂,说得是酣畅淋漓。
陈惊云虽然颠倒了黑白,虽然混淆了是非,但是他阴鸷的面庞上却是正气凛然,一番强词夺理的话说得心底毫无愧疚之感。
虽然屈居黑山县令之职,虽然仅仅是瀚京陈氏庶出之子的身份,但陈惊云这番话,显然比凉州学政陈惊雷之言更具说服力,更具感染力,其言辞之境界明显高出了陈惊雷不止一筹。
不言边军溃败,不提进士帅上万儒军投降妖族,甚至不说宁远堡及卫堡失陷,更是忽略了数十万的人族凡人、无数的物资被蛇妖族大军裹挟而去。
陈惊云这番话剑走偏锋!
血战之惨烈!
太祖战诗之悲壮!
黑山童生试考场、借着那神秘异兽之威吓退蛇妖族!
陈惊云着重强调的是这些,是此番血战、惨败中亮眼之处,是这些能够摆得上台面、能够激励儒门士气、能够保存瀚京陈氏颜面的说辞。
以偏概全,以局部而遮掩整体,陈惊云这番话,这番看似正气凛然的说辞,将陈惊雷那番牵强之语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陈惊云这位瀚京陈氏的庶出之子,比起陈惊雷这位瀚京陈氏嫡子,二人虽然文位同是进士,虽然儒道修为相仿,但若论心机,若论权术,凉州学政陈惊雷可谓拍马难及。
玉振金声、舌灿莲花,以三寸不烂之舌,力压群儒。
黑山县令陈惊云这番话说出,经堂内一派寂静,寂静得似乎落针可闻,寂静得似乎能听到远处微风吹动枯叶的颤动。
听似大义凛然!
闻似慷慨激昂!
说得此番凉州边军仿佛没有溃败,而是军民一心共抗妖族、取得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一般。
此刻置身于明经堂内的,都是有着进士文位之儒门精锐。这些进士们饱读儒家诗书,一个个也曾经历过风雨,秋闱科考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县令、学政等任上为官多年,早已不是任人蒙蔽的迂腐书生。
无耻啊!
真是毫不顾颜面的无耻啊!
虬髯学政岳文山,满脸鄙夷地扯动着唇角,钢针的虬髯克制不住地抖动着。
刚刚吃了一个闷亏的他,这次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强忍着没有发作。眼观鼻、鼻观心,岳文山默默地静坐着,对陈惊云强词夺理、以偏概全的无耻之言,竟是未再发出一语反驳。
叮叮叮——
明经堂内,众进士们、众大赵的官员们纷纷端起了茶盏,默默地品着白玉瓷茶盏中清茶,一个个品得津津有味,一个个品得飘飘欲仙。
仿佛这茶盏中浸泡的不是黑苍山上的云雾陈茶,而是瀚京文庙众圣殿前、那株悟道茶树上百年方可一采的儒家道茶。
“咳咳咳——”
身前已经没有了案几的边军主帅、翰林陈惊雨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随后默默地运起儒家浩然之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陈惊雨目光斜瞥过黑山县令陈惊云,对这位为自己解围的族弟赞许地微微颔首。此时的陈惊雨,对族弟陈惊云的言辞机锋,对他的心机灵巧,心底暗暗称赞不已。
稍顷,翰林陈惊雨镇定地言道:“诸位,本帅此战,虽是与将士们拼死力战。奈何有心杀妖,却是无力回天!然则,我边军将士为了大赵之尊严,为了儒门之荣耀,虽九死而无悔!事不宜迟,为告慰殉国的英灵们,本帅这就题写奏章,为将士们请功,为其遗属们多请些抚恤!”
话音未落,翰林陈惊雨掏出了怀中的边军帅印,便要催发千里传音的翰林儒术,向瀚京的赵王、向儒阁、向军部,传去为将士们请功的奏章。
“无耻!”
一个愤懑的声音,如同压抑已久的岩浆直欲自地底突然喷发而出,无耻二字裹挟着无边的愤怒,毫不留情面地突然打断了翰林陈惊雨。
众进士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一个个惊诧地转头向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只见凉州司马王璐春手按进士剑,面色愤然地长身而立,责问道:“敢问大帅!边军副帅陈惊尔可是投降了妖族?”
王璐春这责问声,如同一方巨石投入湖水之中,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陡然间水花四溅,原本湖底汹涌的暗流愤懑的漩涡,似乎不甘于憋屈在湖水之下,直欲喷涌出来。
“降将,还是投降妖族,我呸!”
“真是丢人呐,污了瀚京陈家的文名呐!”
“人族进士投降妖族,若是传遍列国,我王颜面何存?我大赵国威何在?!”
凉州司马王璐春愤懑之言,轰隆隆作响,余音绕梁不绝。
明经堂内,群情汹涌的议论声轰然响起,纷纷指责着那投降妖族的副帅陈惊尔无耻,内中的意味却是在讽刺瀚京陈家的众位进士,竟然还替这儒门败类遮掩,说他是什么殉国的烈士。真是无耻之尤!
这大赵边陲的凉州府,虽然是瀚京陈氏的势力范围。然而,陈氏毕竟不能一手遮天,还是有着一些来自其余势力或出身布衣的进士占据要职。
这位愤然出言责问的凉州司马王璐春,便是当今大赵太子的门客、乃是布衣出身的进士。
“肃静!”
一声怒斥,犹如山呼海啸。翰林陈惊雨原本白净的面庞涨得通红,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羞恼之下,他蓦地运起了翰林儒术:“山呼海啸”,一举强行压下了众人声落浪潮的、群情汹汹的议论、指责。
“王璐春!够了!”
翰林陈惊雨的山呼海啸儒术持续威慑着王璐春,厉声喝道,“副帅陈惊尔,力战蛇妖族数员妖将,终究寡不敌众、壮烈殉国。我大赵烈士,岂容尔等宵小污蔑!”
翰林儒术!
山呼海啸!
顷刻间,山呼海啸儒术催发,天地浩然之气幻化作一波波的狂海怒涛,向着凉州司马、进士王璐春席卷而去,眼看着王璐春便要被万马奔腾般的海浪淹没。
“老贼敢尔!”
“口下留人!”
玉振金声,两个进士同时全力催发了玉振金声的儒术,向着奔腾狂啸的浪涛阻挡而去。
进士儒术对翰林儒术,其差距不可以道里计。这翰林儒术“山呼海啸”岂是进士儒术“玉振金声”所能阻挡。
哐!
狂啸的海浪,声势浩荡地拍来,将凉州司马、进士王璐春拍得如同一叶扁舟,高高甩起,啪地一声如同一团烂泥般,硬生生地摔在青砖地面上。
因为青木大阵的防护,这明经堂的青砖地面甚为坚硬,这一记将王璐春摔得七荤八素。
噗——噗——噗——,
王璐春接连喷出三口鲜血,委顿如一滩烂泥。
虬髯学政岳文山见势不妙,匆忙出声阻拦,侥幸只被山呼海啸的儒术波及了半边身子,承受的儒术威力还不足三成。
饶是如此,岳文山依旧被震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虬髯学政岳文山皱了皱眉头,扶起了血染白衫的凉州司马王璐春,向着翰林陈惊雨冷声道:“陈翰林,得饶人处且饶人!”
“哼!”
翰林陈惊雨一声冷哼,不屑的目光故作威严地扫了岳文山和王璐春一眼,便未再理会两人,专心催发千里传音的儒术,向瀚京城里赵王、儒阁及军部的各位大人奏捷去了。
翰林儒术若是全力催发,身为进士的凉州司马王璐春,即使有着虬髯学政岳文山相助,亦是无法抵挡。
这一记山呼海啸,因着王璐春太子门客的身份,陈惊雨还是留了几分情面,至多只发出了一成威力而已。
若是不然,凉州司马王璐春怕是当场便会粉身碎骨、文胆碎裂、文宫崩塌。就算是擦了个边的虬髯学政岳文山,也会筋断骨折、文宫与文胆受损。
眼见着凉州司马连喷三口鲜血,在以陈惊雨为首的陈家众进士威慑之下,明经堂内再也没有人敢出声责问翰林陈惊雨,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温养天地浩然之气。
莫说他们,就连凉州知府钱明成都被陈氏势力所挤兑,挤兑得至今称病在家、闭门不出。
这堂堂的进士、经过天地浩然之气淬体十余波的进士,早就百病不生。这所谓的病,不过是心病而已。
凉州人人皆知大帅陈惊雨,至于知府大人钱明成似乎已被人忘记了。
知府尚且如此,他们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