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误落尘网中
第二章：晨练
“非儿，非儿，醒醒，非儿醒醒……”说话之人，约莫五十中年男子，置于床榻一侧，不断轻拍床榻之中，瑟瑟发抖，恶梦未醒的。
少年姓明，名劲非。中年男子人称钟叔或钟伯，是为明家管家，半夜时分，明劲非噩梦缠身，歇斯底里。钟叔则是闻声赶来。
“钟叔。”明劲非噩梦方醒，惊魂未定，心冷身湿，气喘吁吁，没精打采。
“非儿，你莫非又做那梦了？”钟叔问道。
“嗯。”明劲非答道。
每遇此景，钟叔总是如慈父呵护婴儿般，无微不至，擦拭换衣，一碗热汤药，而后静静守候。
而明劲非则是任由钟叔伺弄，良久，他深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
“非儿，可曾好些？”钟叔殷切问道。
“钟叔，又扰你清梦了。我，好些了，安然无恙。”明劲非客气答道。
明劲非与钟叔，一老一少，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却胜似亲祖孙父子，尽管如此，明劲非总会尊老明礼，从未逾越。
“无恙就好，无恙就好！非儿，真是苦了孩子你了，都怪钟叔不中用。”钟叔这些年一直苦苦追寻明劲非病因，对其治疗从未间断，可惜天公不作美，己力有限，事与愿违，收效甚微，每每自责不已。钟叔虽为受人所托，并非止于忠人之事，而是视如己出。
钟叔眼角湿润，或许为逝去的己出，触景生情，亦或是痛惜眼前幼主，又或两者兼而有之。
“钟叔，我并无大碍，我已习以为常，您老无需耿耿于怀，如今我依旧生龙活虎。”明劲非隐约还有些头疼，不过较之方才已是小巫见大巫。
钟叔沉默不语，不知是自责亦或是惭愧。
“钟叔，你早些歇息吧！明早饭还须劳您老多费心。”明劲非笑脸相对。
“嗯，非儿，你好生睡下吧，有事唤钟叔便是。”钟叔语罢，掩门而去。
明劲非睡下，却辗转反侧，方才梦中一幕幕，仍旧历历在目，心有余悸。自记事之初至今，十多年来饱受此番恶梦折磨，月明之夜便是梦发之时，平日里亦会毫无征兆、亦无规律爆发头疼，微时如蚊叮虫咬，重时头痛欲裂。百思不得其解，问于钟叔也是不知其然，自曰其名：头疼恶梦疾。墨唐城中亦不乏人们口中所谓名医圣手，只是从未问津，一切治疗全为钟叔一力承担。
清晨，明劲非一早即起，比往常更早一些，因为他梦后一直在胡思乱想，并未入睡。
“钟叔，早安。”明劲非来到前院，钟叔早已在堂屋品茶。
看钟叔庄严肃穆，少了些昨夜半时的慈祥，精神抖擞，全无五十岁常人睡眠不足之倦意。
钟叔悠然自得，放下手中茶杯，望了明劲非一眼。
“哦，我知道了，这就去。”明劲非转身离去，走向院中，演练起一套晨练套路。
此为明劲非自幼记事起每日必修，以钟叔之言，强身健体以便对抗顽疾病魔。
此套路不知钟叔从何处得来，亦不知其名，说是健身操，包含吐纳、手舞与跨步等系列动作，幼时觉复杂难记难练，随着年纪增长，经年累月，一切尽驾轻就熟。或许明劲非之所以如今尚未被折磨致死，是因为此健身操的奇功，不敢断言功不可没，至少不可忽视。
明劲非十多年如一日演练此套健身操，非但无半点厌倦怠慢，反而越加着迷，因为他每每习之，总会别有一番感悟，只是不可言传，只可意会，演练起这套化腐朽为神奇的健身操之后，总觉神清气爽。
今日依然如故，只是今日又迎来了一位常客。
“砰砰砰。”宅门传来敲门声。
明劲非收功开门迎客。
“八姑，您早。”明劲非向媒婆八姑问安。
“八姑，您早。”钟叔也从正堂起身出来迎客。
“明少爷早安！钟伯早安！”八姑躬身行礼。
“哎呀，瞧我这破嘴，瞧我这眼神，怎么能跟外边那些不开眼的家伙乱叫什么钟伯，应该叫钟叔才对，钟叔，你说是吧！”八姑道。
“八姑，你这一大早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啊？”钟叔说道。
八姑扬起手中丝巾一招弄，冲钟叔微微一笑，“哎哟，钟叔看你说的，莫非非得有事才能来吗，把我八姑看成什么人了。您瞧您，有些日子没来就生份了不是，看您偌大的宅院就爷俩二人，怪冷清的不是，我八姑啊，得时常过来看看，能帮的尽量帮，我们都是街坊邻居不是……”八姑又滔滔不绝道。
钟叔有些招架不住了，赶紧打断道，“我钟某代明宅感谢八姑一片深情厚意，你若是有事，请说，若是无事，请便，宅中尚有事情。”
“说是有事也不算有事，说没事吧，其实它就是叫大事。”八姑卖起关子来。
年少心奇，明劲非停下手中演练，“八姑，有何好事啊…”
钟叔一侧目，明劲非立刻接续。八姑一介媒婆，说破天她也脱不了行当，钟叔洞若观火，不为所动，对于八姑老调重弹，已是意料中事。
“明少爷，真是天资聪慧，一语中的。八姑来肯定是好事喜事。这不，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明宅家大业大，可就是没有个女人，不说旁的，若是有个女人在家，你们爷俩就无需大小巨细事必躬亲了，多辛苦人，多费事啊，我都替你们不值。所以啊，老婆子我啊，给钟叔相了个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勤俭持家的黄花大闺女。”八姑审视，钟叔却无动容，转而问向明劲非，“明少爷，照你说这可是好事，喜事？”
哪知，明劲非装聋作哑，装模作样演的更加入神。其实，此事老调重弹，已是第N回，莫说八姑嘴皮磨薄，就连明劲非也是双耳起茧，钟叔始终谢而绝之，今日此出不过是昨日重播，如何能唤起少年的好奇心。
说起钟叔，睦邻友舍，身无恶习，虽说眼看五十好几，身高五尺有余，面润饱满，估计年轻之时也得风靡万千少女，即便当年不再，亦不失中老年妇女杀手之风范，加之掌管明宅一家，在墨唐城西一片亦非小户人家。南隍帝国又连年天灾战事不断，寻常人家生男埋没随百草，生女由得嫁比邻。如明宅这般家道从容，业大人稀自然便成了嫁女人家眼中的香饽饽，青睐有加，以前明劲非尚年幼，钟叔便首当其冲。
其实，明劲非也是希望钟叔再续断弦，分担些钟叔的劳苦。
“八姑，请便吧。”钟叔深沉似水，并无多讲，碍于情面也不好驱逐，只是转身回屋，眼角又有些湿润了。
“钟叔，你误会老婆子我了。”八姑见势不妙，回船使舵，眉高眼低之事，媒婆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钟叔，且慢。明宅之中又不止一个男人不是。“八姑紧接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钟叔却步，明劲非亦驻足。
的确，明宅不止一个男人，还有明劲非。
光阴荏苒，屈指一算，明宅座起墨唐城已有十六个年头了，依稀记起，当时明劲非尚在襁褓之中，而今，已然翩翩少年郎。
明劲非身高尚在钟叔之外，眉清目秀。赤膊裸身，背阔胸宽，身姿矫健，因自幼强身肌肉结实而又不夸张，大汗淋漓愈加彰显美男之身。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十六岁于礼不过刚刚成年。
明劲非听出弦外之音，一时竟不知所措，脸泛桃花，没等钟叔侧目又故伎重演练起来
苦守多年，这一刻终于来临，此刻明劲非已然成年，成亲留后，一切水到渠成，来日九泉之下亦不至于愧对恩公。成亲乃首要，之后大事可图。
然而，钟叔却犹豫不决，试想于心何忍，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转身与否，尤为重要。最后，钟叔毅然决然，转身回头，心中火苗死灰复燃，或因私心或因恩报。
八姑招牌动作又动，丝巾招起，“钟管家，误会老婆子我了。”
“八姑，屋里请。”钟叔依旧古井无波，心中却百感交集。
未等钟叔奉上好茶，八姑又开始唾沫横飞，夸夸其谈。
“城东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识，天生丽质，窈窕艳城郭，回眸一笑百媚生，与府上明少爷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钟管家，依你看……可好？”八姑道。
“城东杨家？”钟叔望向八姑，又道，“这聘礼……”
“这杨家啊，虽家业与明家较之有下，但亦算得上门当户对，能与明家结两姓之好，这聘礼，就无关紧要了。钟叔，依你看，何时与这未来亲家公会上一面，也好面商事宜。”八姑紧跟步伐，以免夜长梦多，搓成一桩好差事。
“随时恭候，有劳你知会杨家。”钟叔说道。
“好咧，钟叔，老婆子我这就回禀杨家，您啊，就静候佳音得咧，定是尽快。”八姑得意洋洋告辞。
“送送八姑，非儿。”钟叔知会明劲非。
“哪敢劳烦墨明少爷，钟管家，明少爷，回见。”八姑走了，明劲非进屋。
“钟叔。”明劲非毕恭毕敬说道，“我才十六，尚在学堂，现今成亲，为时尚早，况且我全无准备，再者说，八姑之说轻信不得，那杨家姑娘当真百里挑一？”
钟叔严肃不再，此刻而是和蔼可亲，慈父一般，或许心中有愧吧。
“非儿，八姑之说有何不可信，难不成你有了心上人？若有，这门亲事我推了便是。”钟叔说道。
明劲非有些受宠若惊，此情此景，确实少见。听闻钟叔提起“心上人”三字，内心无风起浪，不可名状萌动，随着又是一身冷颤，一身鸡皮。
“没，没有。”明劲非稍一定神，又道，“钟叔，你是跟街坊邻居少走动，亦不好馆吃肆饮，不知八姑声迹也不足为奇。城南，牛家媳妇便是八姑作的媒，当初，两家约见，郎在前，佳人藏于屏后，媒辞曰，‘佳人一眼相中郎君，郎君得佳人相倾腿难移’，可最后，单眼配跛脚。城西李家，媒辞曰，‘君家业不小，内室灶房千步遥’，可新妇哭回娘家说就是两间相隔甚远的破小房屋，还有……”
“好了，非儿，我心中有数，你快去吧，药温刚好。”钟叔思之再三，决定顺其自然，顺应天意。可天意何如？
明劲非“哦”罢，径直去后院，药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