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林城，是枫叶开的最红的的季节。街两旁的高大斑驳的枫树上，是簇簇火红或者淡红的枫叶，强壮有力的枝干竭力地伸向淡蓝色的天空，鸽子扑扇着飞过，一些情绪就像泉水一样，叮咚叮咚地在风羲的心里砸开来。他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他对林城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是晨雾弥漫的巷子，青石板的街，晕黄的路灯，是随便一块空地就可以当成的足球场，是入夜时热闹非凡的夜市的大排档，是音响店里轰隆隆的音乐声，还有广场上打着太极的老人以及蹒跚走路的小孩。只有回到这里，他才觉得，是真的年轻过呀，那些记忆就像一只青鸟盘旋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在这里静静地停了下来，与他对望。
十年前的他，还只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修长而微胖的身材，肩胛骨在白衬衣是很清晰的轮廓，一张稚气而略微羞涩的脸。十年后的他，骨架变得更加成熟挺拔了，眉眼间是一股内敛淡定的气质，举手投足带着一种范儿的味道。这是当然，十年后的他已经是文学界的翘楚。
风羲下飞机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电视台的采访者刘佳。她是林城地方文学栏目的制片人，之前当她知道风羲就是林城人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专门为他做期节目，他不常在媒体前接受采访，而且目前手上又在做写一部新书，不想受到任何打扰，更不适应接受采访。但刘佳却不愿意轻易错过这个机会，所以跟风羲身边的人打听到他的行程，一大早就来接机。
之前看过风羲的一些资料，刘佳已经在心里感慨了，这样一个男人有这样的成就肯定走来的路一定很艰辛。
他跟她印象里的一样，有俊俏的脸，挺拔地的穿着藏青色的衬衣灰色的裤子，袖口微微卷起来手臂搭着一件外套，提着皮质的小行李箱，在汹涌而出的人潮里显得很出众。她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到面前，有点唐突地自我介绍一番，然后递过去名片，他用手指夹着名片冷淡地扫了一眼，礼貌地说：“很抱歉，我这一次回来是私事，不接受采访。”
“先不谈采访的事，我们准备了车，送你回家，还是去酒店？”刘佳急急地说。这样的见面有点尴尬，她没想到他的态度会这样坚决，再怎么她都已经来了，就算是拒绝也该委婉一下吧，何况她长得并不是让人很讨厌吧。
风羲还是把名片收了起来，抬眼环顾了四周，都是些重逢的喜悦，心里有些暗暗的失落。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人来接的，他并没有告诉吴冉他会回来，只说不确定。吴冉在电话那边嚷：“靠！你竟然敢不来参加我的婚礼？风羲，你听好了，我不管你现在有多能耐，时间有多金贵，你必须、一定地给我回来！否则……你死定了！”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合上电话的时候他呆了一会儿，助理在一片狐疑地问他有什么好事吗？他哑然地望着他。助理说：“你在笑。”
哦，是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大呼小叫了，听到吴冉的声音他真的是高兴的。他其实还想问一下他，他的新娘是谁，还有，还有什么呢？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就像他胸口的朱砂，十年过去也没有磨灭，或者是一根扎在心上的刺，微微地疼着，又或者，她是他的一场梦，在午夜醒转时，让他止不住地失落。就像时空的黑洞，他一直下坠，不停地的下坠，却永远也呼喊不出。
那些过往，那些青葱年少的时光，是因为有了他们，才让他觉得有了意义。十年，他们散落在天涯，豪言壮语、理想目标、奋斗目标……好像还是十七岁时的操场，他们一边听着广播体操一边懒洋洋地伸展着身体，又或者是午后的逃课，他们为了去看一场球赛把书包挂在脖子上手脚利落地翻围墙，还有学校的双杠上，比比谁倒挂的时间长……关于青春，永远也不会再重复的青春，是因为有了这些才觉得珍贵了起来。
“风大作家？”刘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失神的目光，在机场明亮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带着一些迷离的气息。她可以肯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转瞬看到他恢复常态，简单地说：“酒店会有车接，嗯，先这样。”
他并不在理会她，转身大步地离去。她有些着急地追了上去，看来他比想象中还难以接近。风羲站在机场的出口掏出手机给酒店打电话：“我是风羲，现在在机场了……这样啊……如果还在路上那我自己打车过去……没关系。”
刘佳心里暗暗一喜，知道来接他的车还没有到，适时地说：“既然我们的车都来了，你给个面子做一下……我也是跟你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刘志交过你们历史吧，他也是我的老师……接受采访的事你先考虑，我不会强人所难……”
她套着近乎，其实也不太确定刘志是否交过他。只是因为他是林城一中资历挺老的一个老师，所以也就说了出去。他迟疑了一下，望着她有些紧张地的脸终于笑了笑说：“到酒店的话，会不会经过林城一中？”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见到他的时候会有一点紧张。司机在前面，她和他坐在后面，是跟朋友借的奔驰车，她不好意思开了台里配的雅阁车去。
“你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刘佳顿了一下，又说：“就是闲聊，不算采访。”
他的目光一直在车窗外，一株一株的枫叶从他的眼前滑过去，那些街景，光和影，纷杂地出现，他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人民商场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偏着头看了一下：“这是人民商场的武后店，以前的人民商场还在人民广场那里，重新修过了……以前你住在哪一块？”
“南明区。”
“老城区变化也挺大，我就在云城街那里，跟一中挺近的，现在修了几个新的广场了，变化可真够大的，你应该常回来看看的。”
“我有十年没有回来了。”他终于回答了她开头的第一个问题，有些自言自语地说：“是十年，这里变化可真大，可又好像跟以前一样。体育场还在，那时候我们常来这里看足球赛……那是东环街吧，都快车道了，以前还只是一个小巷子……”
他的叙述里带着一种感慨的情绪，她笑了笑说：“这里应该有很多你难忘的记忆吧！”
“是。”他只回答了一个字。却觉得鼻翼有些酸楚的味道，小时候的作文题目总是难忘的人，难忘的事，他都不觉得他曾经写了些什么了，也许那些不算是难忘的。真正难忘的是在十年以后他都还清晰记得，那些旧时的脸，旧时的光阴好像一本书一样，哗啦一翻，就在眼前了。
“你会唱小情歌吗？”风羲头也不回地问。
她征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会。我想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都是些会的……想听吗？我唱地不太好。”她等了一下，见他没有回答，就自顾自小声的哼唱了起来: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微微地蜷了起来，眼眶里有些微微晶莹地波纹。
有什么就复苏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