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晚的大雨终于在天将明时慢慢停了,空气湿润得很,栽满千年古木的林子一下子鲜活起来,绿得喜人。
当然,还要忽略了那地面上死得透透的冥蛇尸体,和静静躺在一根树木枝丫上闭目养神的诡异少女。
何家众少年昨晚目击了少女一指击杀玄级冥蛇后,见她没打算对他们下手,便安心的在她身边不远处歇息下了。
毕竟比起面对一堆凶猛妖兽还是面对一个诡异少女比较令人安心。
起码她算是个人,还是个挺好看的美人。
少女被乍亮的天照醒,眼中不再清澈,反而一片茫然,似乎在想她为什么出现在这。
何妙语年纪小,并不像哥哥姐姐那般心中惴惴,独自走到树下仰头望着少女:“姐姐。”
少女低下头,疑惑地看着略有些狼狈的小女孩。
“姐姐,你真厉害!”何妙语语气欢快,“那么厉害的大蛇,你一指就能将它击杀了。”
少女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何妙言赶紧上前拉开妹妹,小心翼翼赔罪道:“舍妹不懂事,冒犯您了。”
“……无妨。”似乎是太久不开口,又似乎是不太熟悉这种语言,少女的声音有些嘶哑。
何嵊云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见少女开口,向她鞠了个躬:“昨夜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何嵊云,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如此出现在此处。”
少女抬眼看向他,却并没有昨天一样的威压:“……钟旎。”
“我叫钟旎,此处,应当是我的埋骨地。”
何嵊书脸色微变,不可置信道:“此处是神魔埋骨地,你……怎么可能?”
“神魔……埋骨地?”钟旎喃喃道,“我到底是谁?我为何,会在此?”
钟旎陷入沉思,她只记得,她应该是死了,全身血肉腐烂进泥土里,只余一身硬骨,在地下经历了沧海桑田。
死……什么是死了?
钟旎伸出手,怔怔地看着手心,这身皮肉,好像是诞生在冥蛇的血和成的这片土地里的泥里。
不,不对,冥蛇只是一个契机,这个地方,似乎陨落了很多……他们所说的,神魔。
“那我……是神,还是魔?”钟旎似乎不太熟悉这样说话,艰难干涩的吐出这句话。
何家众位少年少女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生怕她一怒便血流成河。
钟旎轻盈的从几十米的树上跃下,来到和她身材差不多的何妙言身前,伸出手指抚上何妙言手上的储物戒指。
“你在干嘛!住手!”何嵊云心中一惊,向她们冲去。
钟旎挥挥袖,何嵊云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了,只见她从何妙言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件雪白的衣裳。
“借我一用。”说着,便把衣裳比划在自己身上,手一挥,身上的破旧衣衫便消失不见。
何嵊云连忙闭上眼,心中直念叨着这姑娘好不知羞,却听到身旁何嵊书的惊呼,定睛一看,原来钟旎里头是一件贴身的银白软盔,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冷的光,怪不得她的衣裳说扔便扔。
“这盔甲,竟像传说中的神器一般。”何嵊书惊叹,惹得何嵊云越来越怀疑这少女的来历。
这边钟旎已经换好干净的衣裳,转头同何妙言说起话来:“你们为何在此。”
何妙言还没来得及惊叹自己这身白裙穿在钟旎身上是如何仙气飘飘,就被这一问梗住,下意识地看了眼何嵊云。
何嵊云抬头,正好对上了钟旎清澈的眸子,一时想不出什么措辞欺瞒她,只好含含糊糊的说:“被仇家追杀至此。”
钟旎思索了一下,继续问他:“听你们说,此处应该十分凶险,你们是不是觉得没办法出去?”
何嵊云微颔首:“确实如此。”
“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何嵊云愣了愣:“这……我们并没有什么值得您看上的吧?”
钟旎从肩上取下一片树叶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说:“就当是还这衣裳的人情了,而且昨晚一指,已经把我身上的法力耗光。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自然也记不得如何恢复法力了,还是与你们一同离开这鬼地方的好。”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就算没有法力,像这样的小虫儿,”钟旎指了指地上的冥蛇,“也不能伤到我一根头发。”
何嵊云朝她拱了拱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了。”
钟旎挥挥手:“无需多礼。”
何妙龄小声和何妙年嘀咕:“她看起来也没多大呢,怎么老气横秋的。”
“可能……人生经历比较丰富。”何妙年挠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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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昨夜被追的时候没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走得这样深,现在走了许久都没看到埋骨地边缘。
钟旎走在前头,那片树叶还在她指间把玩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我们走的方向,是对的么?”何妙语弱弱地问。
钟旎脚步没停,闷头走着。
何妙言扯了扯何妙语的袖子:“别吵,昨夜我们那样一通乱跑,你还能认得路不成?”
何妙语挠挠头,呆呆道:“是哦,我们都不认识路。”
何妙言对这个被宠坏的妹妹也无可奈何,只好瞪她两眼让她收敛些,毕竟钟旎是他们这群人中实力最强之人,谁也无法保证她会不会突然对他们这群人发难。
“钟姐姐,”何妙语还是闲不下来,“我们都看见你从泥土里出来的,你是泥人儿吗?”
何家众人脸色微变,生怕何妙语的话让钟旎听得不高兴。哪成想钟旎只是回头一笑。
“噗嗤,是啊,我是泥人儿。”
说完指着前方对众人说。
“方向对不对,问他们就行了。”
听钟旎这样一说,众人看向她所指的方向,一队人马正与一只双翼生火,模样奇怪的大鸟缠斗着。
这样呆呆看着一会儿,何嵊书才喃喃开口:“这竟然也是一只玄级妖兽,但比起昨晚的冥蛇来说厉害太多了,看来是已经触及天级边缘。而且在此处,它还能使用法术……我们这样看着,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何嵊云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冲到那怪鸟面前。
钟旎赤手空拳一往无前,一拳砸到了怪鸟长长的脖子上,怪鸟痛吼一声,往后退去。
那队人马正苦苦与怪鸟缠斗,见钟旎一拳便扭转了战局,不由得为她惊呼。
怪鸟生火的双翼一展,一道大腿粗的火焰直直朝钟旎冲来,钟旎闪身到一侧轻松避开,对何嵊云伸出手:“你的剑借我用用。”
何嵊云点点头,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剑已经到了钟旎手中,只见她娴熟地挽了个剑花,又随手一斩,便硬生生地将怪鸟斩头而亡。
围观群众心中略微颤抖了一下。
与怪鸟缠斗的那群人中,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出来朝她拱手道:“多谢小友帮忙斩杀了这只赤火羽。”
何家少年们听闻,互相间低声讨论:“原来它叫赤火羽。”
“看起来真威风,如果能捉来做灵宠就好了。”
钟旎转身看着老人他们,摸摸下巴问:“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老人与身旁的人互相对望一眼,又看向她:“这……”
“行了,别藏着掖着了。”一个清朗的男声在人群中响起,“我们有神魔埋骨地地图。”
众人纷纷让了开来,只见一个摇着扇子的蓝衫公子哥长身玉立在他们当中,俊朗非凡。
他好奇却不显得轻佻地打量了一番钟旎,星眸中噙了几分笑意:“姑娘未用法术,身手也让人惊叹。”
“在下阆寰宗季长羲,敢问可有幸结识姑娘?”
他身边的人似乎对他这种行为很适应了,只一个蓝衣小童翻了个白眼道:“师叔,现在可不是你调戏姑娘的时候。”
何妙言几个小女孩被他这话逗得忍不住发笑,钟旎皱眉看了看季长羲道:“你要是出手,这怪鸟也不至于和你们缠斗如此之久。”
这人一直在人群中没出手,面上却淡定自若,似乎对这怪鸟不屑一顾。
但奇怪的是,他周围的人并没有对此有何不满,倒是脸上的表情越发尊敬。
季长羲没回答她,反倒走到她身边自顾自地说:“这鸟是玄级妖兽赤火羽,得这片天地的灵气灌溉,修行至今离天级只差一步,本该是个好灵宠,奈何被魔气感染了,残暴嗜杀。”
被魔气感染?钟旎眉头皱得更深了。
何嵊书忍不住点点头赞同季长羲的话:“是赤火羽没错,就是比一般的赤火羽大了不少。”
季长羲多看他一眼,笑着颔首道:“对,这便是被魔气感染的征兆。”
顿了顿,他又转头向钟旎解释道:“我是为了让门下各位师侄好好练习阵法才不出手的。不过,我也比不上姑娘一手便能将它击退。”
何嵊书细细打量他们一行人,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蓝衫,腰间还系着刻有阆寰两字的玉牌,细想了一下阆寰宗这名字,忍不住开口询问:“阆寰宗,不就是八大宗门之一?”
那老人又出来应声,语气颇为自得:“你说的不错。”
“可阆寰宗不是在铮国,就算这是凌铮边境,但离阆寰宗也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何嵊书语气没多大变化,虽然知道他们是大宗门,却依旧不卑不亢。
那老人又开始犹豫不决地看着季长羲:“师叔……”
“得了,进空,你还是别说话了。”季长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叫进空的老者老脸泛红,退到人群后方不再说话。
季长羲对何嵊书道:“你知道的挺多,那不知你知不知道,宗门试炼。”
“神魔埋骨地,自古以来便是我们的八大宗门试炼地。”
原先只是想问个路,怎么就变成一同上路了。
钟旎手中还是捏着那片树叶,另一边手却多了一把精致的小剑。
季长羲悠哉悠哉地走在她身边,笑容如沐春风,偶尔和她搭一两句话。
“你叫钟旎?顾青翠之茂叶,繁旖旎之弱条?”
“旖旎倒是旖旎,但与你这冷脸不太符合。”
“我这样,是不是很像一个登徒子?”
钟旎瞟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不知道。”
季长羲笑了起来,比起刚才挂着的假笑倒是多了几分真心:“你姓钟,怎么和这群何家的小孩在一起,难不成是何家请来的护卫?”
“嘘,我和你说,钟姐姐是泥人儿,她是从里边那片密林的泥里出来的。”
旁边一个声音细细的响起,季长羲低头一看,是何家最小那个小姑娘。
“是吗?”
从泥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