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城没有宵禁,夜幕降临后大街上还是十分热闹,但许多民宅已经是熄灭了灯火。
钟旎换了身季长羲给她在衡城最有名的女修士宝衣铺买的最新款白色仙裙,抱着小狼衣带飘飘的站在何家屋檐上,温柔的月光将她映射得宛如一尊神女临世。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周身气息祥和,明明明目张胆,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她。
季长羲看得有些痴痴,心想应当是她现在没有一丝法力的原因。
何家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被围困,而是更像那些人根本不怕他们逃得出衡城,连一个留下来盯梢的修士都没有。
季长羲更是大胆只随意挥手布了一方结界,使出传音术,让何家家主出来一见。
阵阵音浪传播在何家的大宅院里,让何家剩余的老弱妇孺们都十分的惊恐,还以为是那姓楚的又来寻那半枚什么龙纹玉佩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简单的暗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信步走到庭院中间,仰头看着站在屋檐上宛如神使的一男一女。
只见他两鬓斑白,面容却是青年模样,见到两个明显实力大于他的年轻人也不发怵,而是站得笔挺,不卑不亢抱拳行礼道:“在下何家家主何承津,不知两位小友这么晚来我何家有何贵干?”
钟旎有些无奈于季长羲的招摇,点头回了何承津的礼道:“叨扰了何家主,我俩受何家嵊云所托,前来相助你们的。”
话音刚落,一个宫装美妇便从一旁走出,着急的问他们:“不知我儿可还安好?还有随他一起的那些孩子们是否都安然无恙?”
何承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同样面露担忧的看着他们。
“原来何嵊云是家主的孩子,难怪那些小屁孩都听他的。”季长羲摸了摸下巴道。
钟旎摸了摸有些躁动的小狼:“两位且放心,他们都安然无恙,如今正在城外等着我们的消息。”
妇人喜极而泣,向他俩行了个大礼便退了下去,后院传来几声欢喜的惊呼,这可是这几日来何家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何承津再次向他们拱了拱手道:“请两位恩人与我入室一谈。”
因为楚先厉的针对,何家的正厅已经许多天没有人来过,显得有些许萧瑟,何承津一挥手,两旁的烛火依次燃起。
“寒舍简陋,还望两位恩人不要嫌弃。”
钟旎摇摇头表示不介意,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季长羲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何嵊云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我们说过了,我现在就想知晓,你们和楚先厉打过照面吗?”
何承津摇了摇头:“未曾,一直都是一黑衣蒙面男子替他出面的。”
钟旎看向季长羲,没有意会到他为何要这样问。
季长羲对她笑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今日我收到宗门传来的消息,宝瓶山如今正准备进行掌门首席弟子的选拔,楚先厉如今应该在提升自己的实力争取拔得头筹。”
“不对上楚先厉,事情就好解决得多了。”
不管如何,对上一个宗门弟子,总归要忌惮他身后的宗门势力,他阆寰宗可以不介意,但是钟旎和何家不能不介意。
钟旎想了想:“但楚先厉能将何家人限制在衡城内,必定是有衡城的高层在暗中协助他。”
何承津面露难色:“我知道是何人……”
其中涉及的势力太过于庞大,他怕连累了这两个年轻人。
季长羲见他如此,在袖中拿出一枚玉玦道:“何家主无需担忧,且说了便是,在下是阆寰宗弟子,也不会怕了他人。”
何承津认出那枚阆寰宗弟子玉玦,心中的忐忑放下一半:“那人是衡城副城主,楚先厉的舅舅,金喆。”
钟旎和季长羲面面相觑,有些惊讶。
何承津还以为他们害怕了,长叹了一口气:“两位小友不必为难……”
季长羲笑起来,安抚他道:“何家主莫急,我俩之前还以为起码是城主亲自下场,区区一个副城主罢了。”
这人着实张狂得很。
钟旎按捺住疯狂想上扬的嘴角,道:“家主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对策。”
何承津脸上的担忧仍未消散:“小友有所不知,我们衡城城主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闭关不再管理城中事务了,这些年金喆虽仍挂着副城主名头,可这衡城上下,早已是他一手遮天了。”
钟旎和季长羲对视一眼,没从对方眼中看出畏惧,两人反而觉得这件事情更加有趣了。
“家主且放宽心,我俩待会便去探一探这金喆的虚实。”
离开何家,两人也不急着直接去副城主府,而是在街上闲逛着。
衡城建城的前身,是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要塞清平关,相传当时有大能神将驻守此地,使得魔族不能越过今神魔埋骨地之处侵入关内半步,据说如今留下来的大部分本土居民,皆是当年那些神将神兵的后代。
但城中百姓多只将此事当做笑话,顶多偶尔笑谈的时候说一句我祖上曾是哪位神兵。
衡城的城区民房大多修葺得十分崭新,但内里的砖墙大多都还是三万年前的封魂石所建成,散发着些许的白光,钟旎伸出手指轻触城墙,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悲恸。
自今日进城,她一直觉得自己同这座城应该颇有因缘,她自神魔埋骨地而出,是不是也与当年那场神魔大战有关。
三万年时间,对于大能来说不算什么,何嵊书曾说过,他在古书上见过,凡入仙级,命寿九千,一旦成神,与天同寿。
也许那些昔年的神兵神将,早已成为真神,离开了此界。
也或许有的人,已经消散在这茫茫的历史长河中。
季长羲没打扰她,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姑娘,你可还好?”一位老妪驼着背提着一盏萤灯,带着微微的光亮走近她。
钟旎回过神来,迷茫的双眼有了焦距:“……多谢老人家,我无妨。”
老妪提起灯照亮钟旎面前的墙壁,无数的萤虫自灯中飞出,汇聚成了许多人形的样子,一下在战场征战,一下是佳节欢愉。
“我自幼在城中长大,历经国家征战,碾压百姓,但衡城却永远屹立不倒,我爷爷曾和我说,他祖上先辈在当年神魔大战之时是清平关守关神将手下的一员小兵,当年这座城,都是由他们建立起来的。”
“建城封魂石都是自战场上一块块搬回来的,其特殊的炼制方法,只有那位神将手下的军师知晓,炼得色泽暗淡的,是魔族将士,这样的封魂石只会被放在外围城墙,因为它们晚上会不甘的哭啸。”
“像这样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封魂石,则是封存着那些战死沙场的神兵神将被魔族阴毒的功法伤到无法转生的灵魂。”
“它们不像封魔魂石,从来不会不甘扰民,睡在它们建成的屋里,即使是再动荡不安的守城之夜,它们也会守护城中居民一夜安眠。”
“因为做成这些封魂石的每一个将士,都是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灵魂守卫这座城池的百姓。”
钟旎听完,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
良久,她才喃喃问道:“那位军师,后来怎么样了。”
为了全城百姓,亲手将自己的袍泽做成一块块护城石,这样的人,最后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听闻在神将陨落神魔埋骨地后,他便也不知所踪了,有人曾云,他是去殉了神将,也有人云,他因主制了这伤天害理的封魂石,日夜被冤魂缠身,郁郁而终了。”
钟旎心头更加发涩,认为后者绝无可能。
若不是那位军师,这座城池怎可能数万年未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斯人已逝,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些虚假的身后之名,您不需替他觉得不值,当年众人所愿,不过是一世清平罢了。”老妪笑起来,满是皱褶的脸上带着温和和仰慕,“见君安好,心愿皆了。”
说罢转身没入黑暗之中,季长羲的灵识在她身上一直未曾松懈,却见她被黑暗吞没后自己的灵识怎么都找不着这老妪的踪影,不由得大惊想追上去一探究竟。
钟旎伸手拉住他的衣袍,摇头道:“别追了,应当是故人。”
许多许多年前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