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长孙苕听得传召。说是楚项伯摆宴,请她前去。
她心里其实不大乐意,重挽发髻,新装胭脂。左右也不认路,只得随一众婢子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偏僻处,见着一湖心小亭。
“老爷在这里设宴?”她不可置信。
“三奶奶,请亭上一叙。”领路的婢子下湖撑船。她瞧通往湖心别无他路,唯有乘舟。又瞧湖心月青颜色,倒影疏阔,仿佛立着个什么人。
“怎么是那三少爷?”她有些惊讶。
“正是在下。”那三少爷远远向她笑道:“长孙姑娘,别来无恙。”
如今,她瞧见这三少爷就像瞧见了瘟神,只闷闷道:“今夜老爷设宴,不知三少爷有何贵干?”
“有几句话跟姑娘交代,还请姑娘挪动贵步,亭上一叙。”
“那船摇晃,我不愿坐。”她耍起了小性子,分明是不愿给他面子。
“姑娘既不愿坐,那在下来抱姑娘可好。”他调笑道。
“岂敢岂敢!”长孙苕嗤鼻道:“三少爷千金贵体,小女不敢劳烦。今夜老爷设宴,您身为御史三少晚去些倒无妨,可小女这无名无分的,实在不敢僭越。先告辞了。”
她才回身要走,就听那三少爷笑道:“无名无分?姑娘怎算是无名无分?若在下没记错,姑娘今日才说,自己是这御史府的三少奶奶啊。”
“你胡说什么啊!”
长孙苕红了脸,对着两个婢子下不来台。可三少爷却等不得她这少女心思,不过一个旋身便落在她面前。长孙苕吃惊,差些俯在了他脚下。
“我还当你不识礼数,却不想至此大礼,客气了。”他笑道。
“礼数是敬给识的人的,像三少爷这样一贯喜欢戏弄旁人者,小女以为不必讲什么礼数!”
“父亲说你机灵胆大,从前我还深以为然,可如今机灵还未见得,胆子确是大的可以包天了。”
他笑笑,一把拉起她,两个阔步便沿上了饮绿亭。
这三少爷想是身上极有功夫,可以水为基。待站定,便低下头来睨她一眼,见她故作镇定,嘴角似乎隐了些笑意。
“四面无小舟,你身上又无半点功夫,后路已死,你可怕吗?”
“如果这就是三少爷的待客之道,小女也无可厚非。”她闷闷道:“此刻,我只知老爷设宴,可我却为少爷所累,困在这里进退两难。待到宴起,不见你我,老爷定会派人寻找。待我脱困,少爷这般的不体面,以为我还会替您瞒着吗?”
闻言,她瞧三少爷只是负手而立,神色未变,又继续道:“不过小女倒觉得,以少爷心智,不会闹出这等三岁小孩儿的把戏。此处偏僻,又四面环水。您屏退左右,立于塘心,想必是有要事交代?”
长孙苕学着他,将嘴角上扬一个角度:“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三少爷不妨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小女正洗耳恭听呢。”
“好。”那三少爷击掌两响:“从前将军府是何情形我不晓得,可御史府里,心性难明的细作比比皆是。我选饮绿亭,的确是为避人耳目,免得人窃了你我的话去大做文章。”
“是什么话?这样重要?”
“保命的话。”他瞧着长孙苕:“你可知御史府的当家主子是谁?”
“乃御史大夫,楚项伯。”
“你可知,他可一掷决生死?”
“老爷位居三公之首,又是辅佐郑惠帝登基的元老,这个自然。”
“那你可知他的忌讳?”
“我……”
长孙苕心中抵触,只觉得这三少爷句句将人往绝路上逼。
“日后身为儿媳,我必恪守本分,想来不会犯了老爷忌讳。”
“只恪守本分不够,你虽会耍些小聪明,却无法窥知每个人的底线。”
“那老爷的底线,三少爷是预备告诉我?”
“我只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一颗脑袋何时掉的也不知道。”
闻言,长孙苕心下动了两动。
“老爷的忌讳,可与朝堂有关?”
“你已猜到?”
他瞧着她,眼里带着玩味的摩挲,但长孙苕觉察出,更多是宠爱的味道。莫不然,她与这三少爷相识不过几个时辰,他便对自己动了情不成?
“倒也不是。”她规避着他的目光:“为人君者,狡兔死,走狗烹。这不难猜。”
“你是聪慧。”那三少爷笑道:“先帝驾鹤前,觉光年间。三子夺嫡,权斗盛行。我父亲与辅佐惠帝郑炫登基,步步经营,甚是不易。”
“所以功高震主,惠帝妒忌。这便是老爷忌讳?”
“惠帝真正妒忌的,并非我父亲。”他语中似乎隐了许多未尽的意思:“当年父亲助力惠帝登基,他二人,乃幼时玩伴,莫逆之交。”
“我父亲当年是凭战功位居三公,却不知老爷原来与惠帝原来是这般交情。”长孙苕唏嘘道。
“是,当年惠帝其实并不得先帝宠爱,又非嫡子,指婚的配妻亦是当时并不受宠的朝臣,于尚书之妹,也就是我的娘亲,于茭。”
“什么!”
当年惠帝指婚的配妻,竟是那楚项伯的发妻!
她那尚未谋面的道姑婆婆,竟是当朝皇帝的原配国母!
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曲折,怎的好姻缘成了道观怨?莫逆交成了心头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