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开始都很有信心,能够坚持到现在也很不易。如果中途放手,势必会使这一工作前功尽弃。”余杉赞称记者团继续搞下去。
“学生会的事情多,我可能在这方面不会再花费时间。”
“你的意思是你想退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很明显看出你不想再干了。你不想干算了,也不强迫你。”
“余杉,我是为你考虑呢。从明年开始,高考对我们来说,已是头等大事啦!”
余杉不同意。她喜欢记者团,也喜欢刚刚创办的这份报纸。那时,王强也充满了信心。他对她说:“坚持,意味着一切。”那时,他们共同喜欢赖内·马利亚·里尔克的诗,譬如《乞丐之歌》。他们在记者团的活动中一起朗诵过它——
我天天沿门告化,
雨淋日晒;
忽然我把我的右耳放在我的右手上。
于是我觉得我的声音仿佛我从没听见过。
他们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朗诵:
于是我搞不清楚谁在哭喊,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为一文小钱哭喊。
诗人为更多东西哭喊。
里尔克的诗句回荡在教室里。而余杉此时此刻进入了角色。
她和王强都产生了某种共鸣,回想起记者团创业的艰难。
最后我用两眼
蒙住了我的脸;
当它沉重地躺在手中时
看来几乎象在休息。
因此他们认为,我并非没有倒头之处。
她和他在朗诵中的表现十分出色,配合默契。那大概是记者团的黄金时期。他们充满了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但现在,记者团面临一种名存实亡的危机。除了余杉还有一点仅存的豪情壮志以外,别人都各忙各的事情去了。她本来想和王强联合起搞一次活动,但大家都兴趣不足。他们多数认为记者团是一种标帜,一种追赶时髦点缀用的首饰和装饰品,流行一过,兴趣一过,便把这些零零碎碎的彩纸和花饰随手扔在路边的垃圾筒里。他们多半把心思用在了功课上,各人有各人的自留地,各人有各人的一亩三分田。还有少数人把全副心思放到新的流行的时髦上了。她要想把大家重新聚到一块已是不太现实了。“行,你让我去也行,能给多少钱呢?”有人这样说。现在的社会是没钱不干。
这天,杨晨又来了一封厚厚的信。他在信中说:“有人说世界太大,咫尺难聚;有人说世界太小,天涯若比邻。我不知道命运的车辆会驶向怎样的叉道,无为在歧路。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那天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让我想起很多美好的事物……”
余杉晚上给杨晨打电话。她也需要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她把这些天的烦恼告诉给他。她告诉了他自己的担心,并把白天和王强讨论记者团何去何从的问题也告诉了他。她说,如果就这么虎头蛇尾不了了之,那一定会有许多人笑话她的。她很苦恼。王强提议明年招一些新入学的同学进来,以此增加新鲜血液。山不在于高,有仙则灵。人不在于多,当年共产党八路军的小米加步枪,不是也把全副美式武装的国民党军队打败了。重要的是要出成绩,懂吗?一个记者团没有几个人发作品,缺少影响力,谈何生存,谈何发展?杨晨建议,记者团搞了几个月,除了余杉发表几篇散文外,别的团员都没啥戏。这不行。要改变这个局面,必须要想出一些点子来,要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和措施。余杉也觉得关键是要做出成绩来给大家看,不然,不单是学校里的同学笑话,连师专野草社的人也会笑话。余杉觉得自己没把工作做好,连王强这样的得力干将也有了别的心思,这真是太难啦!
4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郭禹都认为摊上朱星星这位同桌真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她自个儿在别处受了气,便硬赖他是扫帚星。理由是她刚来一中之后似乎落入与以往迥然不同的境地。“红豆生地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初见朱星星时,便让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首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她流目顾盼的样子,着实让人想起那多情多愁多思多感的林妹妹。但后来他发现了她那多变的性格,让他吃了苦头。他一个低了头捡拾满地被她摔的东西时,真不想再和她说一句话了。
但后来事情有了许多变化,她的态度转变了。他们不再发生边界冲突,两人的关系陡然又好了起来。
那天在洪铁山住所所发生的事情,对于郭禹来说始料未及。
朱星星本来不想再和洪铁山有什么牵扯,但出于对郭禹的信任,她去了。
洪铁山的样子让人害怕。朱星星想抽身退出来,而郭禹退出来后,竟然又回去了。于是,郭禹就被警察一块带走,进行了收审。初步确定郭禹没什么问题,警察把他放了。
郭禹去了朱星星家。他陌然去敲她家的门。她见了他有些吃惊。“你怎么出来的?你不是让人抓走了吗?”他摇头说,他没事,不会有事的。警察念及他还是学生,又没涉及贩毒团伙,就把他放了出来。他得好好想想今后的生活,今后的出路。
“我来看看你。”郭禹一边说,一边和朱星星告辞。
后来,他回家。他见了妈妈。妈已消瘦很多。为他的事,妈妈费尽了心血。
“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上前拉住妈妈的手,久久不说话。他经过了这次历险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5
余杉对姜天的回忆录之一。人们都认识现行的纸币,譬如5元、10元、50元、100元等不同面值,它们经常在大家的手中进进出出。但如果让你说出它上面的图案时,你可能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但你真得去那样做时,便会觉得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那时,姜天对余杉阐述一些自己对人生的认识和思考。“我们最熟悉的东西,又可能是让我们最忽略的东西,最不以为然的东西。”
余杉觉得真是这样,如果真让人现在闭上眼睛来考试的话,她准定考个不及格。是风景,人物?风景,什么风景?人物,什么人物?那上面有几个人?是工农兵,再加知识分子?他们究竟各占几个?她想了想,也没能猜出其中究竟。
“你不妨常这样试试,这样易于改变你习惯的一种思维定势。”姜天说,他在大学里做过这类游戏,但多半人输了。
的确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那自以为熟悉的一切,其实每一个人也并不了解。无论是纸币,还是校门外不远经常路过的那片小店,人记不住的东西,往往是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事情就是这样。你天天和一些人见面,虽然说不上他们的模样,但你能一下子认出他来。校门外不远的小店一直存在着,这成了大家的一种记忆习惯,但当有一天突然看到它不存在时,这才知道它已被拆掉有一段时间了。
“应该说,说出某一个事物的全貌,这当然好。更重要的是你要掌握方法,要选好角度,表达你想要表达的东西。”姜天说。
余杉想起了郑波的转变来,他以前学习不得法,学习成绩老是上不去。每当林老师问他原因时,他常常说:“嗨!就是粗心呗!”考场上,他总是图快,一路囫囵吞枣地赶下来,便第一个威风凛凛地上台交卷。临出场时,他还挑战性地看看几个仍在磨洋工的“学术权威”们一眼,很不屑的样子。他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但每考一次就砸,每考一次就砸,这使他在班里几个“学术权威”面前又恢复了诚惶诚恐的模样。林老师找他谈过多少次话,让他改掉“粗心”的老毛病。可他老是不听,这“粗心”便成了他学习不好的挡箭牌。后来,他免不了来余杉这里取经探宝。“请指点指点吧!”
余杉也没说什么大道理,只说他做事光有热情,而缺少冷静,理智的态度。他也说是这样,譬如他常和对门一位市文联名叫石舟的作家下棋。他们下黑白子的围棋。开始几天,他兴趣很大,不但规则都学会了,还学会了如何“做眼”,怎样“活棋”。他还想做个什么几段高手。可他刚学会,就收了门徒,以后他看徒弟出招,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可他并不是那种好为人师的人啊。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办法实在不行,让人觉得可笑。不久,他的徒弟和作家下起来,而他则成了看客,甚至弄不懂他出棋的目的啦。
一天,郑波回了家。快夏天了,他帮妈妈安装一台电风扇。去年用完拆开装箱的电风扇,让他这一摆弄便怎么也不管用了。问题在哪里呢?原来电源底座还在手里,而线已接好了。他总是这么粗心大意。
郑波说:我的缺点是粗心。
“你不是粗心,是身体不好。”
“你说什么?粗心似乎和身体没多少联系呀?”
“不对!身体不好,人容易疲倦,一疲倦,精神就不集中了。精神不集中就容易丢三拉四。”
郑波看了看余杉一下楞住了。因为,他从来没听人说过这样让他内心受到震动的话。
“你认为你不比别人差,你每次考出这样的成绩,便总是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是的,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差,在这一点上很自信,于是便使劲捍卫自己。其实,人最认不清的便是自己。
郑波听得很认真。学习的过程如同走路。路有平路,也有坡路,这其间也有未开垦的处女地。人的虚荣和懒惰是两个大敌。人在平坦的路上易陷入轻松,自在的境地。在关键的时候需要走荒路的精神,即“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是鲁迅张扬的那一种义无返顾,敢于前行的拓荒精神。
余杉让郑波要多注意一点勤勉和细心。这话说起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就并没有那么简单了。细心就是能让人在考场上面对考题时冷静下来,并专心致志地勇往直前。只有“细”才能有“戏”才能有柳暗花明的好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