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凤翔镇除了零星的几家超市亮着灯,路灯偏着打在青色的石板上,影子在地上挥舞着,风习习吹拂,文心抬头数着满天的繁星……阔别家乡,许久未见了,明天该是晴天。拐角处的杂货铺门大开着,香烟锁在柜子里,人窝在椅子里昏昏欲睡。
“老板,来两包烟。”
本是昏昏欲睡的人翻了个身转了转身,不理,拉过薄被子继续熟睡。
“老板?”
“什么烟哪?”嘀嘀咕咕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有气无力。
“最好的?有没有啊?”女孩儿显然业务不太熟练,试探地问道,操着一口异地的口音。
那人蹭地爬起来,眼睛眯着看那个姑娘,也没说什么,就从柜子里拿出最好的几包烟一摆,“这!最好的!两百!”
“两百!这么贵?”她仔细翻看着烟的与众不同,倒是知道这烟草之地,却没想到这么贵。
“这俗话说啊,好烟不怕贵,装烟不怕退嘛。”老板看着她犹疑的神色,往口袋里伸了伸,咬了咬牙,说,“能不能便宜点?”
“哎呀,这都便宜卖了!”见她一边摸着口袋,像是个不会买的,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一八八!凑个吉利数。”
女孩儿掏了钱,拿起烟,连忙道谢便跑了。老板摸着真金白银,笑了,喜滋滋地又躺回去做着美梦。
拐角出来,女孩儿将烟揣进兜里走着,路灯不偏不倚地映着她的脸色。一身靓丽的服饰,披散着的焦黄的头发,暗黄的脸色乐呵呵地笑着,手指还夹着一根烟,正要往嘴里送。
“和……乐?”
那个女孩儿猛地顿住,仔细辨认着只是一秒,突然便回身往巷子里扎头冲去。文心看着她以为是认错人了,本有些不确定,但她这转头一跑,手上的香烟都落了地,被她踩了一脚,现下已经干瘪了,文心将它捡起来,看了看,丢进了附近绿色的垃圾桶里。
飞蛾在路灯下团团围住,文心拍了拍手臂,跺跺脚,一头雾水地绕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便见到这寂静的大街上难得出现了一男一女,急急地走着,脚步有些匆忙,女孩儿的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侧头看了文心一眼,盯了几秒,撤开,文心心一惊,再去看,他们拐着弯便不见了。那男孩儿,好似有些眼熟……但仔细想又想不起来文心不敢张望,便加快速度往学校宿舍走去。
“怎么,那人你认识?”
“不……太熟。”
“那你跑什么?我他妈以为谁呢。”
“就我原来村儿里的一个姐姐。”
“哦,烟买了?”
“买了,丝丝姐,这儿的烟好贵啊,这两包一八八呢!”
“什么?!”路航抢过去一看,率先着急,仔细翻看着,“嗯,这烟是不错,但你被骗了。”
“他妈的,骗我?哪儿买的?”秦姐抽出一根烟点上,在巷口里扬了扬下巴,问着和乐。
“丝丝算了,咱们才刚来几月,人生地不熟的。”路航拍了拍她的肩膀,亲昵地拉过她。
“路航说得有道理,咱们先回去。”
“找个地儿住下,明天我们去看看。”秦丝不过二十三四的年龄,但俨然一副成熟的模样像模像样地拿着腔调。
“今儿没找到?”和乐俨然还是个丫头片子,但抽烟是一把好手了。
“没有,我打听了,他就在这附近活动。”路航姿态沉稳地站着,堵住巷口,一边抽烟一边斯文冲着秦丝说着。
三个人便随意地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白昼正在驱赶黑夜,独踞一方。
“今天多少人了?”
“不到十个。”
“乐乐,你那里呢?”
“五个……吧。”
“还不够,事情都交代好了?虽说业务干了几年都熟练了,但还是小心些。”
“知道了,丝丝姐。”
“丝丝,过几日任总可要验收呢。”
“不碍事,现在是新的经理来考核。无非就是破破老本儿。”
岑寂无人的街道上,只有飞蛾和路灯在说话。
龙翔中学的铁门外面,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凉鞋,裤腿卷了起来,一只脚从凉鞋里晾出来,放在另一个脚背上搓着,半佝偻着腰杆,脖子前倾张望着,见着胖胖的姑娘,张着黄牙叫喊——文心在操场上走着,远远地瞧见这个男人,叫袁梦,是她的爸爸吧。
“袁梦——”
袁梦一愣,眼睛瞪得溜圆,摇着的马尾辫停了下来,干瘪瘪地吐着字:“你怎么来了?”
“小没良心的,这意思还不希望我来?”他笑着,欲将她的书包扒下来,袁梦退了退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
袁家富也不说什么,在前面背着手走着,“今天你就不用放牛了,跟爸爸去整顿好的吃。”
“妈妈呢?”
“她还在加班没回来呢,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跟着我就是了。”
“哦。”
“嗯,这就对了,女娃子少说话,等你读完这两年就给你找个好的。”
袁梦默不作声地跟在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书包里的叮叮咣咣的声音和镇上的喧嚣交相辉映着。总有几个男人和他喧嚣着,又是点几个根烟才继续上路。
到了一家小餐馆门口,到处都是油烟气,袁梦被袁家富领了进去,上了楼,弯弯绕绕挤进了一个包间,俨然两人已经在等待了。
“哎哟,袁总——”秦丝笑着起身相迎,一边的路航赶紧端茶递水,“这是?”
“我女儿,没事儿不用管她。”
“哦哦好看这姑娘长得圆盘大耳的,喜庆得很,是袁总您养得好啊!”
“别说她了,我看这菜上齐了,吃饭吧。”袁国富看着陆陆续续端上餐桌的热菜,给袁梦象征性地夹了几块,让她坐着自己随便吃,袁梦果然将书包放下,端着碗捡着肉吃,许久未吃着好肉了,也没有这么好的味道了。
“袁总,吃吃!今天您可得好好喝个尽兴!”秦丝自己干了一杯,便笑着说道,“这袁总,您也知道,我们啊,刚来这不久,才到公司里,什么也不懂。这顶上那位唱的哪出戏啊?”
“哪出戏?”袁国富一边喝着酒,一边拍了拍肚子,凑近她说道,“唱的啊,是独角戏啊!”
“独角戏?”路航一边为秦丝夹上几筷,插嘴问道。
“哎哟,秦总,你看看,你不仅年轻貌美,你还佳人在侧啊哈哈哈哈。”
“秦总,您说笑了,这佳人啊,不在您身边嘛。”秦丝拍了拍他的手臂,酒杯同她碰了碰,一饮而尽。
“好好,这独角戏啊,是唱的云州的戏,是她任红的戏。”袁国富想了想又继续说,“她可是有来头,人称红姐,你们可听吩咐办事儿。”
“是是,您在这行这么多年了,可比我们见多识广,我们初来乍到敬您一杯。”秦丝将一叠东西从底下递了过去,袁国富摸了摸厚度,大致明白。
“你们俩,有诚意!朋友我袁国富交了!”
“来来,喝酒!不醉不归!”
喝到尽兴之处,袁国富显然很是兴奋,张牙舞爪地敲着筷子敲着碗,趴在桌子上凑近她说,“有新鲜的,做不做?”
“什么?”袁国富附耳在她旁边低估几句说着。
“袁总——”秦丝眼睛虚了虚,往路航方向撇了撇,又说着,“这孩子还在呢。”
“她,屁事儿不懂。”袁梦早已吃完了饭,便坐在隔得远的位置趴在凳子上写着作业。在桌子的下面,两双脚在纠缠。
“干不干?”
“袁总,这可是大事儿,您这儿当着任总眼皮子底下?”
“她管得过来嘛,管。这可是暴利,在这药头里,下面的人多的是尝过的,不然敢拿命玩儿?这可不是小实验,动辄一个癌缠了身,玩玩儿了!”
“您有渠道?”
“呵呵,等你们啊,商量了再来!我喝醉了说胡话呢!”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绕过桌子,看见袁梦蹲着发呆,笔杆子也没动,怒吼道,“这怎么还要钻桌子了?起来!跟老子回家了!”
袁梦迅速地收拾完书包,又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了,下楼的声音越来越远,楼下两人坐上了一辆摩托便坐上了回家的路,从凤翔镇到龙鸣镇竹泉村四组二十三号,仅仅十分钟。
“秦丝!”
“怎么?”
“你别以为我没看到?”
“他喝醉了,占点小便宜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丝,我……”
“行了,没出息。”秦丝撇了撇他,斜昵着他一眼,又看着窗外说道,“他告诉了我一个新路子。”
“什么?”
秦丝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路航的手泛着抖,眼睛圆睁着。
“走了,回去看看乐乐。”
“秦丝——”
“给我憋着,付账走人。”一路上陷入了沉默,最后路航问:“要告诉乐乐吗?”
“小屁孩儿懂什么。”
“哦,丝丝——”
“从长计议。”
和乐在旅馆门下背着包等着,秦丝和路航眼神交流后,路航秦丝一人骑着摩托,和乐坐在秦丝的后面,赶着往云州去了。
“冷吗?”
“不冷,丝丝姐——”
“还有一两个小时呢!”秦丝加大了马力,路航紧跟而上,和乐在秦丝的温暖的背后面紧缩着,她一路靠着自己,靠着丝丝和路航走来,当初连吃一块肉都要被人左右,现在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这边到家的袁梦和袁国富在黑色中前行,一大一小两人歪歪倒倒地找着回家的路。袁梦依着夜色仔细辨认着,袁国富擦了擦眼睛踢着石子前进。刚进门口,一个女人在门口端着碗叫着:“又跑到哪去混吃混喝了?”
“你个傻婆娘,你懂什么?”他晕晕乎乎地往里面的床上瘫着了,“我的东西呢?”
“不是不吃了吗?”
屋子里怦地关上了门,没了声音。女人在旁边看着女儿,吸溜着清汤寡水的面条问,“吃饱没有?”
“嗯。”
“别跟你爸学,好好读书,妈妈会努力的。”袁梦懵懵懂懂地点头了,只知道等会儿幸运的话妈妈不会遭罪。她上了楼,继续掏出作业写着,想着那些资料又加班加点地读着书,在这个村下的满是虫鸣和谩骂的屋子里,只有她对的嘴里还奇奇怪怪地念着单词:“I ha—ve a……d…dre…dream。”夹腔带调地像是老鼠的儿子披上了老虎的皮,拿着强调生涩地模仿着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