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中心医院,医院的走廊安放的一排椅子上,文心和载道便挤在其间,天花板上的光如瀑布一样垂下来,每个人的脸庞都被照亮。
文心轻轻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载道闻声看了过来。对面的长官合着眼微微磕着觉。袁梦说,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叔叔让他走,将她送上了运送物资的车,他知道,她叫袁梦。
文心信了,心里就像万江蹈海,一旁的载道闭着眼睛将脑袋虚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眼睛如果睁开,应该是疲惫的,但依然闪着亮光,他的眉毛、嘴巴、鼻子,似乎与以往不同了,圆溜溜的脑袋上浅浅的头发有些扎人。
“载道……”
“嗯?”他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亲昵地问道,好像不过是一日未见的问候,“饿了吗?还是累了?”
“我想回去。”
“回去?”
“你的家,可以吗?”
“……可……可以!”载道一把拉起她,便要回去,忽然想到这里还有事儿,伸着长腿便踢了踢对面的小伙儿。
“啊——怎么了?怎么?”年轻小伙儿头猛地往前一栽,险些栽倒,稳住身子一看是理直气壮的载道。
“仔细盯着啊,我请个假——”
“我说崽子你,能不能靠谱点……”年轻小伙儿一见两人紧紧拉住的手,又接收到了他的眼色,赶紧点头催促,“懂了懂了……嘿嘿,明早记得过来交班儿啊。”
“辛苦了,兄弟!”载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拉着文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轻小伙儿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思索着,载道的最后一个眼神,慢慢地笑开了。
“啧啧——”
“爱神什么时候才能可怜可怜我呢……”他甩了甩脑袋,便在走廊踱来踱去,提神醒脑。
黑色的越野车穿梭过大半个城市,从北到南,从西到东。
霓虹灯彻夜未眠,点缀着城市的热情与繁华,文心看着窗外不断后退一排排的青葱的银杏树,将眼睛牵回来,看着认真开车的他。
“怎么一直看我?”
“……”
“嗯?”
“想多——看看。”文心将头偏回来,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前方。
“饿了吗?带你去吃云记米线?”
“嗯,我要一碗小锅米线,加点辣。”文心开心地笑了,似是想到了那种天然的美味,胃里一阵暖流。
“好。”载道话落,停好车,转过头落下一句,“等着。”便下了车绕过车头,为她打开车门,一手撑着门顶,靠近她意味不明地说着:“文小姐,现在算是我的时间了?”不等她推开自己就要爬出来,载道半搂着她一个半转便平安落了地。
“啊——”
“走吧。”
“放开我……”
“不行!”
两人好似不约而同地抛除了一切的杂念和烦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日子,一路打闹着来到了“云记米线”。时间已经晚了,云叔正在外面弓着腰收拾着桌子板凳,擦了擦汗,便见来了两人。
“哎呀,不好意思,今儿打烊了。”话落,抬起头仔细看着从黑夜里出来的两人,他们牵着手逆光而来,就像是走出深渊的太阳徐徐升起,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虽然浅淡,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下。
“崽……崽子——”
“云叔,我回来了。”
“你这小子去哪儿了,是不是去干坏事儿了,欠了债了?”眼睛一转,便见到旁边的女孩儿,笑了笑,松了一口气,“哎呀,媳妇还在,还在,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啊——”
“来来来,快进来。我这老婆子啊,回家追她的剧了,雷打不动啊——吃点什么?”
“两碗小锅米线——”
“加点辣——”
前者是载道,后者便是文心了,两人坐在板凳上相视一笑。云叔见着,眼睛乐开了花,赶紧擦了擦手,进厨房去了。
“哎呀,这米线儿不够了,就一碗啊——”云叔从窗口里探出脑袋,宣呵道。
“好好,麻烦云叔了。”云叔钻进了厨房便一顿忙活。
“文心——”
“载道——”
“你先说。”文心低下头擦拭着桌子,将卫生纸扔进了垃圾桶,静静地听着。
“我…你……没事儿,我去盛米浆。”载道摸了摸脑袋,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认真地舀着米浆。
两碗米浆小心翼翼地被他的手端着,一碗轻轻放在了文心的面前。文心轻轻说了句“谢谢。”
载道刚坐下,便听见这两个字:“可以不用说。”
“只是礼貌,习惯了。”文心喝了一口米浆,小声解释道。
……
“哎哟,米线儿来了哦——”
“今儿可是加了十足十的料啊!”云叔捧着盘子走了出去,摆在两人的中间,“慢慢吃啊,慢慢吃——”
“小心啊,你得多吃点,这太瘦了,上次我出来你又不见了,我还担心着呢。”
“谢谢云叔,我没事儿,今儿一定给你连汤带水儿吃个光——”
“哈哈哈,好好,这地方我收拾完了,你们记得吃完了就帮我把卷帘门拉下来,钥匙在这儿啊!”云叔将一串钥匙放在柜台上,示意着载道看着,帮他锁门。
“啊啊,好嘞,云叔。”
“嗯,我先走了啊——”云叔说完便将围裙摘下便溜了。
外面是安静的街巷,里面是空荡荡的桌子,只有文心和载道面对面地坐着。一碗米线腾腾地冒着热气。载道率先将筷子递给她,移了下位置,离得她更近些,准备开吃。
“快快吃饭,长胖些。”
“我不够吗?”
“当然了,不然出去别人该说我虐待老……”
“嗯?”
“老师,老师……”载道讪讪一笑,挑起一筷子米线,吹了吹。忽然灯一熄,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
“?”文心筷子一抖,整个视线均是一片黑。
“别怕,估计是停电了,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蜡烛。”
“嗯,小心点儿。”
“这该是你吧?”载道站了起来,便推了推她的脑袋,文心嘴唇嘟起,难得蹭了蹭。
借着外面的路灯,勉强能够看清眼前的路和人,载道走向收银台,打开抽屉,看着里面摆放着几根蜡烛。
拿过收银台上的打火机,抽走三根蜡烛便往回走,坐在原位上一边点着蜡烛,一边喜笑颜开地说:
“这算是烛光晚餐?”
“你是抹了蜜的吧?”文心接过蜡烛用它滴了几滴蜡油在桌上,然后将它按下来,瞬时牢牢地不晃了。
三根蜡烛点完,摆放在一边,文心忽然对着他说:“我能许个愿吗?”
“嗯?”借着烛光,载道看着灯光摇曳下她的脸庞,浅浅的绒毛,清澈的眼睛,她年轻的脸庞有了温度,就像是一团火焰在绽放着自己的生命。
“当然可以。”
文心轻轻闭上眼睛,双手握住放在胸前,嘴唇轻碰双手。
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就像载道的心,也在怦怦乱跳。
文心将手握得更紧些,嘴唇轻轻地吻上双手:
我贪心些,上帝许我三个,用我毕生所学、所爱向命运许愿。一愿以吾之名,平安顺遂;二愿以爱之名,了断挂念;三愿以师之名,江山才人,杏坛圆梦。
摇曳的烛光,遮住了那滴滑落的眼泪,就像清晨的露珠,很快消失不见。
文心睁开眼睛,努力笑着:“有没有背着我偷吃?”
“许了什么愿?”
“…你想知道啊?”
“看来有秘密……”
“不告诉你。”
“诶诶——你又抢我的吃!”
“也不是第一次了。”
……
两人完成了这一场嬉闹的烛光晚餐。
忽然一阵沉默,文心和载道一人抓着筷子埋在小碗里往嘴里塞,蜡油已经滴落一片了。
“你来过?”
“嗯,我去找你了。”文心一边吃着一边回忆着,
“我记得……坐的也是这桌子,这个椅子,你回来过,我知道。”文心回忆着,尾音上翘,现在想来竟怀念那些勇敢了,“云婶说了,你可是偷了信!”
“我……”
“怎么,现在改该叫你小贼了吧!”文心说着,笑了起来,将碗推给他,“快,连汤带水儿吃干净——”
“不是你吗?”
“嗯,但是云叔不在,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你作弊!”
“你没看见……快快——”只见文心急急地推给他,眼神坚定地盯着他,载道便默默地端起一旁的小碗,吞了吞喉咙,咕咕噜噜地惯着,倒真像蛮牛了。
“嗯,那走吧。”文心站起来,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为他擦了擦嘴,又想到,“这个需要洗吗?”
“不用,蜡烛要熄了,这可是最后的几根了。”载道赶紧将蜡烛吹熄,牵着她的手,顺手关了灯,拿过一旁的钥匙,利落地拉下卷帘门,锁上大门。
“你说我们像不像老两口?”
“谁和你老两口!”
“哦,那小俩口吧。”
“老道——”
“嗯,还是这个小老虎的样儿。”
在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转弯便进了他的楼下,大部分的窗户都已经关上,漆黑黑的。楼道里只有一盏闪烁的感应灯,常年失修已经不灵光了。
载道扯了扯她的手,感觉到她有些愣,只是盯着那楼道里瞧。
“怎么了?”
“老道……你能。”文心想了想,从嘴边憋出几个字,“背…背我吗?”
“嗯,有长进。”载道将她拉过去,半搂着放在一旁高一些的花坛边沿上,转身蹲下,“来吧。”
文心看着那宽厚的背,就像她所幻想的那样,但她从来不敢如此,这一次她可以任性一回了。
她踮着脚,攀着他的臂膀,一下子便被他托住。载道背着她往陈旧的楼道走去。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嗯?”
“瘦了,轻飘飘的。”
“你怎么知道,这是你第一次背我。”
“那以后称重就这样了。”
“我同意了吗?”
“那请问,您同意吗?”载道不带喘气地直接截住了她的话,“同意。”
“诶——”
“文小心,我不会消失了。”
文心眼睛眨了眨,忽的让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温热的脖颈交缠,呢喃的话就像是不受克制的泄了闸的洪水。
“要是……我消失呢?”
“那……我就没有时间了。”载道交缠的手紧了紧,脚步一顿,又上了台阶,“所以,你能换一种方式惩罚吗?”
眼前便是那扇熟悉的门了。各式各样的小纸条,小名片越贴越多,那个锁眼都被遮挡了,文心急急地要下来,抓着那小名片扬起,喜滋滋地对着他说:
“看我聪明吧,你回来了,这就是证据!”
“嗯,有些小聪明。”载道推开门,点了点她的脑门,将她拉进来,“别玩儿了啊。”
“嗯……”灯被打开,来电了。
文心看着那被搭上白布的沙发,还有围起来的窗帘,暗暗不见天日,灰尘簌簌落下,一切辗转,已过几载,再回来,竟是如此。
载道进了卧室,将柜子里的床单拿了出来,铺上,索性是炎热的夏季,用一床薄被便够了。
文心同他收拾妥当后,依次洗漱,躺在了床上,还是靠着那个床头,旁边的墙壁还挂着他的吉他。
“要听歌吗?”
“我想听一首曲子。”
“什么?”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好。”
虽是不解,但也没问。
只见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离着床头很近,轻轻拨弄琴弦,看着刚搜出来的谱子,学习着,不过半会儿,文心便在半睡半醒间听到了琴声,断断续续的乐音,越来越流畅了。
那是不一样的感受,令她的心绪时断时续,一顿一顿地被放在锯齿上凌迟。她好像回到了那片橘子林,这个季节,那些树林里一串串,一团团的橘子该是青黄不接,透着酸气,青涩的味道飘来。
夜深了,乐音好像停止了,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嘴唇,念着:“晚安。”
刚要离开,便见那双清澈的眸子,不见睡意。
文心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他就在咫尺之间,有温度有模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所爱的人。
文心闭着眼睛感受着湿热在她的唇上攀爬,不断往下,就像是湿热的热带雨林,是神秘的,令她向往,又天生的恐惧。
夜很深很深,吉他还没来得及挂在墙上,时针滴滴答答地不停地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