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陈把银行卡拿出来,郑重地交给王小强。“阿姨,这是我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哎哟,这是干啥啊?你看看你真是的......”王小强接过来。
“陈陈,这得多少钱啊?”王小强瞪大眼睛,手指紧紧地攥着银行卡。
“嗯......阿姨,这里面有三千块,这是我这段时间麻烦你的钱和我的生活费。”
“啊?哎呀,这也太多了,这都没多少天了啊!”
“阿姨,谢谢你,这是我应该的。”
“王小强,你个狗日的,你还真敢拿人家的辛苦钱啊!你忘了橘子林了?这才住几天啊?!你做人的良心呢?”
“我说你个老汉儿,我这不就是看看嘛,又没说要收。”
“陈陈,这个钱你自己拿着读书,我们不用你的钱,这几千块你文叔还是有的。”文明一把把银行卡了抢过来,塞在了陈陈的手里。又递给王小强一个“你敢”的凶狠眼神。
“是是是,我就看看,这钱啊你拿着,我们还欠你们家的橘子林承包费呢。”
“这...可是......叔叔阿姨你们拿着吧。我也心安。”
“哎呀陈陈这我可得说你了。你在我们家也跟你们家一样,别拘束,你放心啊,我们家不讲这些.....再说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不要钱都还白捡个女儿呢哈哈哈”
“我看你每天都在想多几个孩子。”
“那是啊,我告诉你啊,这孩子多了好啊,一个个都有出息哈哈哈,老了也热闹了。”
“干活去干活去,天天都在这里摆。陈陈,你去把文心叫起来,每天都在睡懒觉,真是的,起来吃早饭身体好。”
“哦哦好。”
文明提着锄头,王小强拿着钳子,往地里去了。一路上还在推推搡搡,还在嬉笑怒骂,他们或许没有什么爱情,却在平凡的日子里苦里透着甜。
“我们走了啊,你不用管想着钱了,好好在家住着,住到老都行哈哈。”
“行了,你还准备把女儿养到老啊,不嫁人了?”
“嫁,也要挑好的嫁!”扛着锄头牛气冲天地走了。
陈陈坐着永远是规矩的、走路也很少的声音,挂在嘴边最常说的就是谢谢,不看电视也很少玩手机,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夜里睡觉,文心依然在讲今天的见闻,讲偶然想起的故事。
“哎,陈陈我告诉你了吗?我想去找我的笔友玩来着,可是她至今都没有回我......”
“你说她会不会是骗子啊?”
“不会吧,骗也是白骗啊,没钱没色哎。”
“你说她怎么不回我啊。”
“哈哈哈哈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句“亲身经历,哭了会变胖。”哈哈哈哈,这个女孩儿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陈陈陈陈,你说是吗?”
“陈陈?”
“睡了?”
“好吧......”
“没有。”
“啊?陈陈你没睡啊。那你怎么不回我啊,你都不和我说话。陈陈,你不是我爱的那个陈陈了。哼。”
“算了,哎,我刚才说到哪了?”
“文心,你能不说话了?”
“啊?好吧,你困了?那我不说话了......”
“文心,我讨厌你说话。”
“啊?讨厌?你讨厌我?”
“对,讨厌。”
“为什么啊?”抱着被子突然坐起来的文心在黑暗里还盯着侧卧的陈陈。
“不为什么......”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你烦不烦啊,睡觉了。”
“不烦,不睡觉。”
“我随便那么一说,睡吧。”陈陈放缓了语气,“心心。”
“不行。”
双方的静默酝酿着情绪,陈陈轻轻扯了扯被子。文心又把被子扯了过去,陈陈又扯,文心又拉......一上一下,一拉一扯就像是小时候玩的跷跷板,如果两人不是均等的,那么永远有一方起不来。
“你起来,你给我起来!”文心一把将陈陈要拉起来,粗暴地扭转着她的身体面对着自己。
“你干嘛啊?”陈陈眼睛闭着,没有看她,腿轻轻推了推文心。
“你干嘛?”文心用手又推了推陈陈的腿。
“我不想干嘛。我只想睡觉。”
“你睡你睡得着吗你,别睡了!”文心把被子猛地一掀。
“我睡不睡你管得着吗?”陈陈抓住被子,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使劲儿地拉扯。
“管得着!这是我的床!”陈陈依然没有动,就像安静的睡着了。
两人穿着睡裙,拉扯间头发散了,衣服乱了......就像两个泼妇。
“好好,你的床!”陈陈想要起身,手臂撑着自己,每一个动作都缓慢地透着艰涩,肩膀耸动着。“我走!”
她下了床,一身单薄的睡裙,一边的肩带已经掉了下来。陈陈迈着步子就要走了。
“陈陈,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欠你的啊?”陈陈脚步微顿。
“是,你爸爸妈妈不在了,世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有爸爸妈妈又怎样?”文心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发表一篇即兴演讲一样,说完文心哭了,抱着被子压抑着哭声。她又踢了踢被子,把被子使劲儿地揉成一团。
“你懂什么?”陈陈转身大叫了一声,想着离开,想要迎着那团青色的光走出去。“不懂的人都是同情......”她没有力气叫,没有力气喊。
“那你想要怎样?全天下的人懂你吗?”
“你不会懂的,你怎么可能会懂?”
“是,我是不懂,但我爸妈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像你这样!”
文心顿了顿继续开口:“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
陈陈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听着她可以轻松地比喻,轻松地假设,眼神微微有了神采,“我——”
“我知道。你会礼貌地说谢谢,挺起脊背望着天空,拼着劲儿的刷着衣服,第一时间为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递上他们需要的——”文心陷入了回忆,一件件像是数着陈年的老谷子。
“你知道什么?我一个人在家里会怕、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也会怕!你懂什么?你什么都有了文心。而我什么都没有,没有!......”
她的头发乱了,赤着脚看着床上神情激动的文心,头发晃动间还能闻到文心家洗发水的味道。
“不,我还有,我还有爸爸留给我的钱、镇上的一套房子,我还有一个大学等着我念。”陈陈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银行卡丢了出去,“我现在睡觉都得攥着她,他说这是我的救命钱!”
陈陈的泪水打湿了头发,那股淡淡香气沾染了咸味儿。
“陈陈——”
“不要叫我!”
“东东——”文心看着那个哭泣的女孩儿,就像一朵凋谢的橘子花。
“东东...东东...我原来还有你。”
“什么?”
“文心,你就像一朵向日葵,追逐的是太阳.....我现在追不上你了。”陈陈的泪水没有了,在心里已经流尽了,她只能看着窗子外透进来的月光像一缕青烟飘了进来,又散了。
“东东,你——”
“文心,就这样吧,我回去了。”陈陈要回家,回去用家里的洗发水儿再洗一遍头发。
“你干嘛啊?”文心猛地起身拉住她,拉住这个浑身想要赴死的女孩儿。
“不要问我干嘛!你不是我的谁!呜呜——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死了!”陈陈的喉咙已经撕破了,就像一只啼血的杜鹃。
“陈陈,你不要哭了。是我希望你不要哭着面对生活,但我永远捍卫你哭的权利。”
文心拉过陈陈,抱着她。
“是我,是我希望以后我们能完成我们的理想,干自己想干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过自己想要的一生......”
“我没有了,都没有了......”她靠在陈陈的怀里挣扎着,这个比自己矮的女孩儿却用尽了全力抱住自己。
“哭吧哭吧,想哭就哭。”陈陈闻着文心头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和自己的头发味道一模一样,她抗拒,但在文心一阵阵强硬的安抚下慢慢安静了。那发丝的香味混杂着泪水,一滴滴地沁湿了她们的头发。
“呜呜呜——文心——”文心感受着自己发尖儿上的泪珠,有她的,也有自己的......月光更浓了,泪珠冷冷得像颗玻璃珠子。
等着陈陈渐渐冷静了“陈陈,我曾经也对人说过,你就像一株向日葵。”
文心和陈陈都累了,回到床上,陈陈蜷缩着闭着眼睛。
“我小的时候,还是我幼儿园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可乖了,也很懂事儿。我的爸爸妈妈总是吵架,严重的时候他们还会打架.......我想想啊,菜刀、棍子、板凳、拳头、拳头......哈哈。这些他们都用过,我不止一次希望他们死,我也不止一次希望自己死,或者我是个孤儿该有多好......然而都没有。他们和好得很快,就跟争吵一样。我妈妈会跟村里的人说你看我家孩子多懂事儿啊,邻居们就会说嗯,你家孩子未来有大出息啊......”
文心手撑着微微探身,又落下平躺着身子。“东东,睡了吗?”陈陈没有动,只是肩膀耸动着,头埋得更深了。
“于是我就长大了,还是很有出息的长大了......到了高中,他们就慢慢不吵了,现在他们也很少了。我还记得那个夏天,我和你们一家去旅游,我现在都还记得哈哈。”文心压抑着哭声,一滴滴泪划过脸庞落入被子。
“我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常常在笑,我看见你爸爸妈妈的爱情,原来中年人还有爱情,原来爸爸妈妈还有爱情啊......可我呢?我连爱都不知道......”
“不说了不说了,现在我们都好好的,未来也好好的,一定。”
“陈陈?”文心身体靠了过去。
两个女孩儿歪七八扭地睡着了,睡前几句呢喃就像是小时候妈妈的催眠曲。
“心心,对不起,谢谢你。”
“东东,我一直都在。”
“我试试......”
陈陈慢慢在改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你想去初中同学聚会吗?夏风在问我。”
“不用了吧。”
“那好吧。我拒绝了。”
“你可以去啊,好久没见过他们了,不知道和丽和夏风现在怎么样了。”
“算了,我也不去了,我还是在家陪着我的美娇娘哈哈哈”
“你真不去啊?”
“真不去。”“其实我是怕尴尬啦。”
“你和曾粟粟不是一个学校吗?”
“哎,我们虽然一个学校,但联系得越来越少了,高一我还问他数学题呢,但慢慢时间少了......现在我们都没说过话了。”
“是吗?”
“嗯,哎呀不管了。我们要不收拾东西吧!”
“干嘛?”
“上大学啊!”
“现在还早吧。”
“不早了,我已经想马上开学了,在家我都要无聊死了。”
“那行吧。”
“哈哈哈走走,我们去看看衣服!”
“嗯。”
“你怎么都不激动,我都快激动死了!”
“激动激动,快走吧。”
“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是怕大学见不到我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