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川除了在房间读书,期间就只出了一趟门。
他当时还在城里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座庙观,赶紧进去拜了拜。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和尚并没有超度这项业务。他只能上了个柱香,祈祷之前的林川早日魂飞魄散,不要再来找他了。
林川拜完上香,打了个喷嚏,呛了一脸香灰。搞得两边的和尚,瞬间都看了过来,死死地盯着他,跟有仇一样。他赶紧往功德箱里丢了一吊钱,两边的杀人目光才收回。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川的铜钱也越来越少,渐渐地迎来了秋考那天。
八月十五这天秋高气爽,林川起了个大早。收拾完自己的衣冠,使其端正。脸上庄重肃穆,准备出门。
他从昨天开始,就已经没读书了。而是在屋内静心放空,努力让心气平和,期望达到称心如意的境界。
出去房门,门口又是一张臭脸一脸冷脸。这两家伙连林川做的对子都知道,又怎么会查不出他的下榻地点呢。
这些天他们来了好多次,林川都躲着在,今天是秋考日,被逮了个正着。
林川今天面对他们丝毫不慌,而是先行了一礼。
“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林川脸色平和,淡淡一笑,一改往日的神色。言谈之间,有种说不出神韵与淡然。
这种变化倒是让两人一惊,他们跟在林川身后,两人都没开口。
“你们确实是拿了我的东西,那东西也确实是他人所赠。君子不义,轻取财货,便称不上君子了。”林川在前面缓缓正步道。
“是……柳师的东西么……”白和沉默,缓慢开口。
“我们两个是真的没有拿,修的身不正,还称什么读书人。”万涛也是一脸庄重的神色。因为要秋考的缘故,几人心情都比较沉重。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白和默默道。
“白和,不可能的……妍妹不可能会偷拿东西的。”万涛急了。
他们之前也商量过,仔细推敲过事情。
“你自从回来后见过她吗?”白和反问。
万涛说不上来,确实,他喜欢她,也去找过她几次,可是回来后就没有再见到面。
每次在府门口,米妍都只是让下人以一副备考与练武的推辞,打发了他。
三人沉默间已至场外,场外已有士卒执勤,检验符纸。
那是一道身份符,用做身份辨别。收学子的血一滴发一根,以上面发下的特制黄纸,书上户籍姓名,合成一道三角纸包。写上试间号后,再戳上章印交给学子。林川之前出去,就去了趟官府,领了这道符。
考场占地很大,不知几何。位于县城东边,府衙之旁。平时无人,秋考时每隔墙一丈,便有一人把守,以防作弊。
全场只有一处大门出入,门被称之为龙门,有着测符之用。持符者过龙门时,来人若是与携符不合、符被拆过或是无符,门便会发光。林川已经看到有几人被请走了。
“多少年了,为什么每年都有这么不信邪的人?”万涛不屑道。
考场似乎是准带物件进去,他的那把扇子就没离手过。
而内里试间又是相隔的单间,外人无法看到里面。三天之内,吃喝拉撒全在内里。当然,提前做完,直接推门离开也行。
林川也不知这里是怎么防范检测的,那些夹带东西的人就不怕他们舞弊吗?
这时,一身墨绿衣裳,朱唇稍薄的女子,也来到了龙门之前。
“妍妹……之前在那座山上,你有没有见到林小兄弟的玉。”万涛见到米妍来了,很着急地凑了过去。
“没有……”米妍不理会众人,走了进去。门没亮。
林川看向她,他觉得今天的她,与那些天前的她,气质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好像以前那种傲人的疏远感里,又掺杂了一股违和感,林川有这种感觉。
“白兄……”万涛看向白和,眼神复杂,他也有这种感觉。
“考完后,得好好找她谈谈了。”白和从沉默的神情,又变回了那张冷漠的脸。
随着来人越来越多,进入龙门的人也越来越多,青年居多,不少地壮年,甚至还有一些老年。林川三人也入内了。
考场正中心,是一座数丈高台,可以俯瞰全场。虽说是俯瞰,隔间顶却是封住状态,可能是涉及学生隐私吧。
高台上方有三张座椅,一条长桌。桌前不远耸立着两人高的大钟架。
已有三人端坐其中,分别为县内三首的白县令、米县丞、于县尉。桌上摊开一页丈长白纸,上面空白,无点滴墨迹。
白县令身穿官服,面如冠玉有美髯,脸色与白和一般,冰冷不动。米县丞是位颧骨高突的清瘦文士,正在闭目养神。于县尉虬髯大眼,一身鼓胀,双手厚实,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大门处。
他开口道:“你们两家的孩子,跟万家的小子刚刚都进去。”
白县令只是‘嗯’了一声,而米县丞眉目不动,似乎睡着了。
“哎……无趣,你们这两个。算算时间也快到了,准备鸣钟吧……”县尉对着旁边候着的小吏唤道。
“是……”
“鸣钟……”司吏大喝。
钟架两边各有一人,在令声响起时,两人手持木槌,同时敲向大钟。大钟震荡,音传数里。
林川此时也进入了隔间,里面有些狭窄了,马桶书桌坐垫,桌上白纸砚台,旁边有篓,里面是食物与清水。
他先坐下,开始磨墨,一边拿起试卷随意翻看,片刻后大致明白了。
他发现,自己全想岔了,读死书跟卷子啥关系都没,难怪人家说这科举难的。
比如他学的《齐律》考明法,都是条例法律。试卷上居然是治国三问。第一问:某地大旱,君为天使,如何赈灾济民;第二问:某地大水,君为天使,如何救灾济民;某地大贪,君为天使,如何以正天威。
我的天,这我咋知道,林川养好的心境都有些崩了。唯一一个死记硬背的,居然是他最怕过不了的《三易》,他还以为考试得让他算卦来着呢。贴经现在在他看来,都觉得比其他要亲切些。
时间已过大半天,各个试间无不奋笔疾书在。当然,也有几个试间写到一半,直接被敲门请了出去。
“如何?”台上闭目的县丞突然一睁双眼,道了一声。
已是满面大惊的县尉,指向前面道:“你自己看吧……”
桌上那张丈长白纸,此时已是一片光彩浮空,呈蓝青白交互。纸上浮起的光彩中,隐约有姓名闪耀。
县丞刚刚还古井无波的脸,突然以一副极为诧异的神情看向那片光彩。那片色彩中,有着唯一一道白光,其中赫然是米妍的名字。
县尉一脸不满道:“米兄,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吧。你家闺女,居然有此等惊天才华,你还藏起来不让大家知道,就想让我等现在出丑是吧,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阿……”
他又接着道:“白兄你家的小子也不错阿,居然是淡青,有白兄你的风采。”
县丞的脸色越来越惊讶,他自己家的闺女他自己还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下方一处隔间中,米妍脸色如常,好像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难事,她下笔如有神,一路挥毫至白纸末。
只是……在没人注意到的腰间香囊中,有道微微绿光透出。
另一处隔间中,白和也未停下。他刚写完满满一张,正在晾干。
又一道隔间,万涛也在作文,不过却是时断时续。
这时高台三人还在议论,长卷之上青光不少,有三四道。大部分都是些蓝色荧光,好像是在衬托那出彩的几道。
县尉又说道:“白兄,你上次提过有个好苗子,就是这发出淡淡青色的林川是吧。我看也没甚出彩之处阿,还不如这头一次看见的颜玢与绿芦二人,这里还有一道叫元庆的淡淡青光。”
白县令还是头一次开口:“看着便是,何须多言。”
县尉收声了,不再说话。
林川的隔间里,他最先写完了比较容易的易经与贴经。都是些填空题,还好这几天多看了几本书,基本上没感觉到有什么纰漏。
方才又写完了算筹,他感觉,还是数学简单,而且还是小学的那种。
墨义他正在思索,这几张卷面上面的题,可不仅仅只是写出经义那么简单,还得加上自己对前人这句的理解。
天色也从中午慢慢逼近黄昏,林川的五六页墨义题,写上十几张的解义纸,这才勉勉强强地答完。
他有些累了,状态也下滑不少。吃了点干粮,又喝了一斤水,直接趴桌上开睡。
高台之上,林川那淡青色的光彩,稍稍转浓又消失不见。
在他趴下瞬间,直接熄灭。
“白兄?这个林川是答完题目……已经写不出来了么?”县尉脸色古怪。
桌上那张丈长白纸,除了刚化为淡青色的万涛,跟添色几分的白和,名字淡青的绿芦,和一个叫颜玢的色泽正浓。
只剩下白光的米妍,一枝独秀。
三人现在都不做声了,都在等待着……
夜里,林川醒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开始在闭目静坐。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睁开双眼。看向卷面纸上的第一题:某地大旱,君为天使,如何赈灾济民。
林川想了想,没什么好答案,只能写到:“旱为天灾,难以避险。一迁流民,妥善管理,分散零众,以制不乱,迁往无灾。若有作乱者,立惩乱首,再对乱众晓之以理。二为运水,使周边大渎之水,救济灾区;三防盗贼,不争不抢;四赏重金,赏祈雨来;五为能吏,不计一时得失。”
他又看向第二问,类似的题,但是两者差别有些大。
林川思索片刻,开始写道:“当众依法论处职地失职者,以服民心。军管流民,以粥糠为食,驱军民开道泄洪。粥糠可使流民不死,军管可使流民不乱。开道躬身亲耕,下地自除淤泥。如有骂名,唾面自干。
第三问就不好答了,前世的某太祖都对贪官污吏进行剥皮酷刑了,还加以密探,尚治不完贪吏。自己要怎么答才好呢?
沉吟了一会儿,他提笔书道:“若为某地大贪,必是官官相互,当地豪绅勾结。若有一身正气,自然不惧官威。当地豪强,利来利往,乡绅地主,利益结合。须诱之大利,能断其爪牙,搜齐证据,孤立恶首。”
“以不意之缉拿,现众目之重法。不罪本土,使功不如使过。当地豪强自感天威浩荡,不敢怨言。本土民众自觉天威眷顾,拜服路旁。”
写到使功不如使过这句时,三丈高台之上,原本不见的林川名字,直接突兀地出现了,还呈现出浓郁的青光。这一变化,全入了三人的眼里。
县尉最为惊奇,这小子不都没了吗?怎么又跳了出来,还更亮了。
不会作弊了吧?可这房间也没提示阿……
此时已值半夜,四周点满了灯,照耀地周边如同白日一样。
其中,又以高台之色,最为明亮显眼。丈长白卷上空,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色彩,而是交织出各样事物。
有花鸟锦虫,又有鱼林山川。米妍的白色,已成一朵织锦牡丹。